尸魔左臂落地,聲音沉悶,顯得分量十足。
而尸魔第一個念頭竟是:本座這條手臂千錘百煉,才得如此堅實沉重,果然了得!
隨即才回過神來,自己這般了得一條手臂,竟是吃葉孤鴻一刀卸下。
“你這是什么刀!”
尸魔滿目難以置信,發狂怒吼。
“武林至尊,寶刀屠龍,你這魔頭沒聽過么?”
葉孤鴻長笑一聲,揮刀再砍。
尸魔扭身就逃。
葉孤鴻揮刀緊追。
這口刀刀背厚沉,雖無刀柄,但是就這般直接把住刀背,居然也十分趁手。
尸魔奔出兩步,但聽腦后銳風激蕩,只得回身躲避,這一回身,再走便成奢望,葉孤鴻刀風赫赫,死死將他纏住。
尸魔身軀如鐵,內力澎湃,與人動手,一向硬打硬架,只有別人躲著他打,何嘗躲著別人打過?
只是今日遇上了命中注定的對頭,屠龍刀這等絕世利器,正是他尸軀的克星,面對葉孤鴻狂攻,尸魔也只辦得遮攔躲閃,用自己最不習慣的打法勉強應對。
如此斗得十七八合,尸魔已覺不支,怪叫道:“我的徒兒們何在!”
卻聽滅劫森然應道:“已殺盡矣。”
尸魔聞言駭然,抽空望去,但見殿中尸橫遍野,滅劫食中二指,拈定一口無柄長劍,衣衫劍刃,不染滴血,正似笑非笑望著自己。
葉孤鴻哈哈大笑,揮刀愈緊。
尸魔打了個寒顫,不由想起自己一生,經過多少砥礪掙扎,又得了多少幸運奇遇,方有今日成就,哪里甘心折在當場?
忍不住大叫道:“滅劫師太,饒我性命,本座一生珍藏的諸多秘笈,都交給你。”
滅劫心中一動,沉吟不語。
葉孤鴻難得見師父猶疑,亦想起半卷先天功落入尸魔手中,暗自忖道:師父這般摸樣,顯然是極想要了,卻是不愿和這等邪魔交易……嘿嘿,師父自要面子,我又有什么好掛礙的?
當下道:“尸魔,你把秘笈給我師父,我師徒今日絕不殺你。”
尸魔心道今日不殺我,那么明日還不是要殺?不過只消解了今日之難,諒你找我也難,這些名門正派大有身份的人,自重言諾,卻是不會欺人。
卻聽滅劫怒道:“孤鴻,除魔蕩惡乃是我輩本分,如何同人做起交易來?”
尸魔本來還要沉吟,想再說幾句敲定磚腳,忽然聞聽滅劫有不許之意,心中大驚,忙不迭道:“好!葉孤鴻,本座和你說定了,本座的秘笈,都在白骨寶座之下!噫?你這廝還不停手?”
葉孤鴻笑道:“再打幾招方停不遲!”
說話間一招“羝羊觸藩”擊出,這一招乃是降龍掌法中的妙招,恰如山羊纏角,暴跳如雷,其勢一往無回,也是降龍掌法中為數不多可和兵刃同使的招數,當年郭大俠曾以此招劍掌雙擊,對付參仙老怪。
尸魔見他單掌一揚,掌風剛猛,不得不側身避讓,誰料葉孤鴻趁勢沉腰撞來,那口無柄刀架在肩上,尸魔避無可避,慘叫一聲,揮動右肘砸出,試圖仗著肘骨粗大,落個傷而不殘的下場。
然而屠龍之利,曠世難尋,只聽噗哧一聲輕響,尸魔的肘子已被整個切割下來,連小臂斷成三截。
一時間血光暴現,尸魔憤然怒吼道:“奸賊!言而無信!”
葉孤鴻得勢不饒人,墊步搶入,一刀橫抹,又將尸魔雙腿齊胯骨劈斷,這才往后一躍,望著仆倒在地,失了雙臂雙腿的尸魔笑道:“難得遇見前輩這般厲害對手,我輩武人,誰不想多戰幾合?伱亦不要胡說,葉某乃是一諾千金之人,雖砍了你幾條手腳,可沒傷你性命。”
尸魔怒發如狂,心道本座這般,和死了有何不同?躺在地上破口大罵。
只是他一生挖人墳墓、辱人遺體,行事萬般歹毒,罵人的本事卻是平平無奇,翻來覆去,也不過是些“小畜生、狗殺才、不講信義”之類話語。
葉孤鴻聽了片刻,失望道:“蠻夷,罵人都罵不出花樣。”
回身同滅劫笑道:“師父,這廝作惡多端,輕輕殺死了他,豈不是太過便宜?”
滅劫瞪他一眼道:“偏你心思多!也罷,我峨嵋弟子言出如山,你既然同他說定,那便不要殺他了。”
說罷走到白骨座前,一道掌力遙擊而出,那寶座訇然崩裂,露出里面數十冊厚薄不等的秘笈,葉孤鴻上前,抖一塊包袱皮收了,跟著師父大笑而去。
出得此殿,兩匹犴達罕搖頭擺尾,迎上前來。
卻是葉孤鴻入大都時,將此獸留在城外林中,奪了軟猬甲奔出城墻,這才搖鈴喚出,騎著來匯合滅劫。
滅劫所騎那頭,則是在山下聞見孿生兄弟氣息,出來相會,被葉孤鴻一并牽入寺中。不然他出門拿刀劍,如何這般快法?
師徒兩已然以熊皮裹了刀劍,放在騎獸背上的草籃里,各自騎了,望南而去。
待到數個時辰后,大都兵馬四下追出,師徒二人早已去的遠了。
不出幾日,峨眉掌門攜徒玉俠,同時殺入皇宮、金水院一事,大鬧都城,屠了金水院滿門的消息,迅速傳遍江湖。
傳聞之中,峨眉玉俠一人一劍,蕩破數萬兵馬,殺得長街血染二十里,滿城兵將無人能擋,于城門口大笑三聲,又說道:“韃子無人矣!他日我重來時,當復漢家衣冠。”然后施施然而去,大都內外無人敢阻。
一時間,“峨眉玉俠葉孤鴻”七個字,傳遍北地,聲譽之隆,連自家師父也蓋了過去——
殺幾個番僧,哪有葉玉俠一劍震大都來得爽快?師徒二人對這些事自不在意,一口氣奔到泰山,尋到泰山派掌門人愚秋子,托他將兩頭犴達罕,送去長白山還給故主。
其實這兩頭騎獸神駿乖巧,滅劫師徒都極是喜歡,只是此獸生長于北地,來到河北山東一帶,又值春和日暖,已然流露出不適之態,若是再往南去,怕不免生病夭折,故此忍痛托了朋友,將它送回。
滅劫親筆寫了書信,托愚秋子一并帶去,卻是寫給孫老爺子及正氣盟五俠,一是謝過先前相助之義,告知自己師徒北上報仇成功;
二是向眾人致歉,因師徒二人議定,要殺入皇宮、皇寺,報此前攔阻之仇,兼取祖師家中遺物,因此為求兵貴神速,便不曾去長白山同眾人相聚;
三是告知如今事成,要趕回蜀中準備反元大業,請諸俠將來于合適時,予以相助。
愚秋子得滅劫師徒托付大事,大感面上有光,當即取了兩匹馬贈給滅劫師徒,自己當夜便親自騎著犴達罕北上去了。
滅劫師徒亦不久留,一路飛奔向南,直到過了淮水,這才放緩速度。
本來葉孤鴻有意去神鷹教尋仇,滅劫卻不知怎么想的,思忖了一晚,對葉孤鴻道:自張真人那年過壽,離峨眉已有四年,家里的弟子也不知是何情形,且先回家,再作計較。
葉孤鴻見師父歸心似箭,也沒在意,于是一路前往揚州,賃艘大船,坐著逆流而上。
沿途,滅劫將自黨項尸魔處奪來的秘笈一一翻看,其中大半都是真正意義上的邪門功夫,或陰損毒辣,或大傷天合,滅劫以為留之不祥,若被歹人得知,平生禍端,故此盡數焚毀,所留下來的,卻是小無相功、先天功等高明功法,可惜多是殘卷。
不過滅劫卻看得開,對葉孤鴻道:“為師如今這身本領,已是天下罕有,這些秘笈雖不完整,讓我瞻仰前人道路,開闊眼界,卻是足矣。”
自此日日手不擇卷,果然生出無數奇思妙想,對自身的功夫,亦有了全新見解,只待回歸本派,料理了雜事,便好專注修行。
葉孤鴻本來還有些遺憾,得師父一番開解,也自豁達起來,心道師父說得不錯,我如今且不說峨眉原有功夫,便是降龍掌、劍魔玉書、白虹掌力、太極拳理、九陽玄功,哪一樣練到高深處,都足以橫行天下,又何必一味貪多?
他本來還想去桃花島取倚天屠龍寶藏,此刻念頭一轉,卻生出新的想法來。
大江之上,日升月落,這一日船兒到了漢陽,金鞭門的弟子上船搜尋,見到滅劫師徒行蹤,大喜過望,飛奔回去,不多時,季大寶帶了女兒女婿,及張翠山一家三口,匆匆來尋。
故人相見,各自歡喜,滅劫訝然道:“你們怎么知道貧尼要來?”
殷六笑道:“好讓掌門師太得知,卻是我師父數日前出關,道:峨眉神尼,不日功成而返,你們去迎一迎,讓翠山一家把話說開,再者去病拜師多年,也該去峨眉拜見祖師了。”
滅劫驚道:“神而明之,可以前知,張真人的修為已然到了這般境界。”
殷六聞言收起笑容,神情有些難過、又有些興奮,喃喃道:“師父的境界,我們這些弟子已是完全看不透了,師父說,他要再等一等,看這九州大地恢復衣冠,才好安心踏出此方世界。”
滅劫神色駭然,倒吸一口涼氣:“世間莫非真有功成飛升之事?”
季筱蓉接口道:“張真人讓徒兒轉告師父,這十年間,若有不解,可去武當一同參詳,張真人說武林中當代菁華人物,怕也只有師父和師弟,有望走出此方。”
滅劫忍不住回頭,和葉孤鴻對望一眼,師徒兩人眼中,都是一派震撼,又有一絲難以潛藏的向往。
這時張去病走上前,磕頭拜了葉孤鴻,立起身來,身后去摸葉孤鴻背后裹著屠龍刀的黑熊皮,流淚道:“師父,我、我義父,你可曾埋葬他入土么?”
話一出口,張翠山、野清清夫妻,同時紅了眼眶。
葉孤鴻摸摸他頭,嘆口氣道:“你的義父,的確是極為了得的奇男子。我和你師祖這一趟去,也吃了他好大的虧。他為了掩護你外公和龍王,使出獅子吼攔阻我們追擊,力盡而亡,他雖是我師祖仇家,我們也極為敬重他,何況有你這層關系,自然好好掩埋他入土。”
滅劫看他一眼,又看向張翠山道:“張五俠,你義兄無緣無故殺我兄長,此乃血海深仇,貧尼不得不報,如今恩仇已了,你若要替他報仇,我峨眉接著便是。”
張翠山搖頭道:“師太,張五不是不分皂白的人,我義兄當年所行,雖有苦衷,畢竟不對,自種惡因,難免惡果,倒是要多謝你們將他埋葬,異日我要去祭拜,好歹有個燒紙的所在。”
滅劫暗自松一口氣,笑道:“張五俠能這般想,實在善莫大焉。貧尼和孤鴻這一趟去,也探出了陸地如何行走,雖然繞些遠路,卻比海里更加安全,回頭我讓孤鴻細細畫成地圖給你。”
張翠山大喜,拭去淚花,連連感謝。
野清清走上一步,低聲道:“師太,我爹……”
滅劫沉默片刻,嘆道:“本派和神鷹教,其實本無深仇大恨,只是這次北行,我受那紫袍龍王襲擊,險死環生,本來該往江南報了此仇,但是貧尼思前想后,你和張五俠畢竟是夫妻,武當和峨眉,多年來同氣連枝,難道貧尼為此小仇,便要壞了朋友義氣?因此我同孤鴻說,只顧歸返峨眉。”
見野清清露出喜色,滅劫又道:“這非是貧尼大度。只是實話實說,你爹這一次去冰火島,卻也沒落著好,他中了我一顆暗器,鷹爪功夫,以后不必說了。聽聞他如今做了明教教主,明教卻有不少血債,掛在本派身上,他無論為公為私,都有尋仇之理,屆時沙場照面,貧尼卻也不會看在武當面上讓他。”
野清清連忙道:“那是自然。”
滅劫又看了張去病一眼,補充道:“你亦不必擔心貧尼薄待了你兒子。他是孤鴻長徒,將來要替峨眉撐門立戶,只要他自己不行差踏錯,貧尼絕不會因他外祖或義父緣故,有半點偏見。”
野清清聞言大喜,連連點頭:“師太心胸光風霽月,晚輩佩服之至。”
說開謝謙之事,大家均是松一口氣,當夜便住在金鞭門,席間說起此趟北行,眾人都聽得津津有味。
酒至三巡,滅劫令葉孤鴻取出軟猬甲,細細看了一回,喚張去病道:“孩子,你當初拜師,我這做師祖的,不曾有東西賜你,如今補上。這件軟猬甲,乃是當年桃花島鎮島之寶,黃女俠年少時穿著它行走江湖,數次避過死劫……”
張翠山、野清清聞言又驚又喜,對視一眼,齊齊起身道:“掌門師太,這般重寶,豈能輕賜此子……”
滅劫此刻喝了幾杯酒,面色微紅,睥睨間豪氣無限,擺手道:“你們聽我說完。你們這孩子,爹是武當大俠,娘是明教妖……那個,貴女,義父金發狂獅,可見他之出生,乃是稟得正邪二氣,偏偏又宅心仁厚、天資聰穎,我想他將來命運,絕不會平凡!所謂自古英雄多磨難,你們不見他前幾年時受那玄冥神掌之苦?這件寶物,自孤鴻奪回,我便想了多日,本來要給孤鴻,只是他的武藝,直追我這做師父的,神兵寶甲,已是可有可無,想來想去,倒是給去病才最好。將來他若因此甲護身避難,也是他師徒之間一番善因善果。”
滅劫如今功力通神,說起來話來,隱隱約約便有幾分張三豐先見前知的氣質,一番話說罷,野清清母子關心,已是信了十成,哪里還肯拒絕?連忙道:“去病,還不謝過你師祖厚賜。”
張去病起身,卻是看向葉孤鴻,葉孤鴻心中甚慰,笑呵呵道:“謝過師祖,讓你母親替你穿上,為師正好還有一件大事,要派你去做。你穿了此甲,為師的也自放心幾分。”
張去病聽說,眼神一亮,連忙答應,上前拜謝滅劫,恭恭敬敬接過軟猬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