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秦嵐并未成功逃離上海,但那畢竟是她自己不愿意走而逃回來的,軍統(tǒng)方面在這件事情上已算是盡心盡力,也多少拿出了誠意,因此,秦文廉還是決定先把照片拍下來,只要蔣介石的手諭一到,只要他們安全離開了上海,他就把照片交給軍統(tǒng)。
偷拍《日汪密約》事關(guān)重大,一旦敗露,他們一家三口必死無疑。
這一天,秦文廉穿戴得尤其整齊,他一遍一遍地整理著自己的衣袖,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緩解內(nèi)心的緊張。終于,他提著公文包走到門口,轉(zhuǎn)頭看了看客廳里供著的玉佛,猶豫了片刻,然后放下公文包,慢慢走向佛龕。這個一生信仰著三民主義的孤傲文人,這個曾經(jīng)胸懷報國大志的法律界專家,這個從來不屑牛鬼蛇神的知識分子,此刻,正慢慢地、艱難地走向那個“川東玉佛”,虔誠地上了一炷香,然后雙手合十,拜了又拜。
沒有人知道他真正要拜的是什么,是子虛烏有的神仙?還是川東那尊看得見、摸得著的“真佛”?
市政府大樓的機要室,秦文廉努力克制著內(nèi)心的緊張,推門而入。
值班員一見是秦文廉,連忙站起來,“秦先生,您有什么事嗎?”
秦文廉很隨意地遞過一張單子,“我要借閱這些文件。”
值班員看了看單子,說道,“秦先生,這些文件按規(guī)定只能在機要室里觀看,不能帶走。而且,每次只能借閱密約的兩部分。”
秦文廉點了點頭。
值班員打開了保險柜的門,“都在這里了。我們是無權(quán)碰這些文件的,您自己取吧。”
秦文廉上前,伸手拿出了兩個封套。
值班員說道,“秦先生,我要記錄的。”
秦文廉再次點點頭,將兩個封套展開,上面寫著《第一部分駐兵范圍之件》、《第二部分滿洲獨立交涉權(quán)之件》,值班員關(guān)上保險箱,記錄了一下。
秦文廉拿著兩部分坐到了機要室的桌子邊,打開觀看,還時不時地做著筆記。他一邊假裝專心借閱,一邊偷偷用余光瞄著值班員。他趁著值班員打瞌睡的時候,快速地將密約原件塞進了自己的包里,將一些白紙塞進了密約的封套中。
做完了這一切,秦文廉邊說邊動手收拾著桌子,“快下班了,我明天再來。這幾天可能每天都要來麻煩你。”
值班員擦擦嘴邊的口水,“秦先生別客氣,這是我的工作。”說著,他打開了保險箱,秦文廉將封套給值班員看了一眼,值班員點了點頭,秦文廉將封套放入保險箱里。
保險柜門重重地合上了,秦文廉的心輕輕地放下了。
秦文廉剛剛離開,小泉就從跟蹤他的特務(wù)那里得知了消息,看來秦文廉是有所動作了,他連忙帶著石井直奔秦文廉家。
秦文廉馬不停蹄地趕回家,一進門就大叫著“秦嵐”的名字,然后一把將秦嵐拉進書房,說道,“快去拿照相機,我把《日汪密約》的第一部分帶回來了。”說著,秦文廉在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沓資料。
秦嵐才反應(yīng)過來,急忙去柜子里拿相機,剛剛調(diào)試好,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抖。她放下相機,對父母說,“爸,媽,你們先出去看著點,我一個人拍就好了,這事兒可性命攸關(guān),別讓家里的傭人覺察出什么。”
秦文廉急忙點著頭,拉著秦太太出了房間。只是,出門時,秦太太一臉擔憂,她剛才看到了女兒發(fā)抖的手。她知道,那是因為女兒一直酗酒。
秦嵐的手依舊顫抖著,看著鋪開的《日汪密約》,她拿出酒壺,猛地喝了幾大口,然后毅然拿起相機,此時,她的手變得很穩(wěn)、很穩(wěn),就像當年握槍時一樣穩(wěn),而汪精衛(wèi)的簽名和一些條款就這樣變成了一張張記載真實歷史的照片。
正在這時,樓下傳來王保中的聲音,“老爺,小泉先生求見。”
一家三口頓然大驚失色,秦嵐手忙腳亂地收拾著,而秦文廉則趕忙出去截住小泉,他剛剛跑到樓梯口,小泉和石井就闖了進來。
秦太太心驚膽戰(zhàn)地問,“小泉先生?什么事啊?”
小泉道,“秦先生在哪里?”
這時秦文廉正好慢悠悠地走下樓,“哦,小泉先生啊?”
小泉看了秦文廉一眼,“秦先生,我聽說,最近你在分批借閱《日汪密約》的原件?”
秦文廉點點頭,“是有此事。”
小泉大聲道,“那是絕密的文件,是不允許外借的。”
秦文廉又點點頭,“這個我當然知道。”
小泉望著波瀾不驚的秦文廉,繼續(xù)問道,“秦先生,你能不能向我解釋一下,你為什么要借閱《日汪密約》?”
秦文廉正色道,“秦某借閱絕密的文件,那是公事。我沒有義務(wù)向你解釋吧?”
小泉冷笑道,“哦,公事?不知道是什么公事?是不是要拍照備份啊?”
秦文廉笑了笑,從公事包里拿出一紙文件遞給小泉,“這是汪精衛(wèi)先生親手簽發(fā)的批文,允許我借閱《日汪密約》。”
小泉拿過來,仔細翻看。只聽秦文廉繼續(xù)不慌不忙地說道,“新政府的成立勢必會遭到主戰(zhàn)派的反對,而這份東西也不可能永遠塵封在機要室里。所以,汪先生指派我仔細研究《日汪密約》的每一條每一款,為其尋找法理依據(jù)。更重要的是,新政府成立后,修憲勢在必行,由于這份密約的存在,我們的憲法里定有諸多禁忌,這也是我現(xiàn)在研究的課題。小泉先生,您說這是不是公事呢?而且是很重要的公事!”
小泉放下文件,為自己適才的沖動略微感到尷尬,“秦先生,您這份工作為什么沒有提前和我打招呼?”
秦文廉不冷不熱地說,“《日汪密約》是機密文件,我做這樣的研究當然也是機密的。新政府修憲也要向你匯報嗎?看來小泉先生,您該給我定一個行為準則才對啊!”
這時,只聽到書房里傳來一聲響動,秦文廉的心立刻提到了舌根,石井和小泉也作勢要沖上樓。幾秒后,只見秦太太扶著秦嵐出來,秦嵐一手拿著酒瓶,已經(jīng)醉了過去。
秦文廉問道,“怎么了?”
秦太太無奈地說,“還不是嵐兒,她又喝多了。”
小泉看了看醉醺醺的秦嵐,微微欠身,“對不起,秦先生,看來我來得也不是時候。告辭。”說著,就要離開。
秦文廉卻突然叫住他,“小泉先生且慢走。您剛才說我要將《日汪密約》拍照備份,這樣的罪名和嫌疑,我秦文廉是擔當不起的。您不如今天就把我家里搜上一搜,也好給我一個清白。”
小泉轉(zhuǎn)過身看著秦文廉,只見秦文廉一副大義凜然、理直氣壯的樣子。他淡淡地笑了笑,“不必了,秦先生,您對新政府的忠誠,是不容置疑的。打擾了。”
聽到小泉的汽車引擎發(fā)動的聲音,秦文廉一下子癱軟在椅子上,秦嵐也長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