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井急匆匆地沖到小泉辦公室時,小泉正在跟另外一個特務交代工作,“給秦嵐看過病的法國醫生也要調查清楚,千萬不能再讓別的蒼蠅叮上秦文廉這個有縫的雞蛋。”
那特務應了一聲,退了出去,石井這才說道,“大佐,今天一早秦文廉夫婦去了銀行,在那里我把秦太太跟丟了。后來我們跟著秦文廉,發現他們去租界法院找了郁國華。”
小泉沉思著,“這個時候秦文廉去找郁國華干什么?”
石井說道,“我懷疑他是把膠卷放到了郁國華那里。”
小泉搖搖頭,“他把膠卷給了郁國華,就等于交給了重慶政府。而他還沒拿到特赦的手諭。除非他想找死!”
石井仍舊堅持自己的看法,“可是,秦文廉和郁國華是很好的朋友。”
小泉說道,“可是因為秦文廉從重慶出逃,郁國華對他很有成見的。秦文廉真的會將這么重要的東西托付給郁國華?”
石井請示道,“要不要把郁國華弄來問一下。”
小泉笑著說,“石井君,你認為我有能力把租界里的法官抓回來審訊一下嗎?”說到這里,他拿起辦公桌上的一份報告,“眼下還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做,這是這一段對惠濟診所江虹的監視記錄。”說著,他把文件遞給石井,“在江虹的社會關系中,這個朱記中藥鋪最為可疑。我們的無線電偵察車經常能在這周圍偵察到一個神秘信號,根據我們的監控記錄,每次江虹去過朱記中藥鋪后,這個神秘信號就會異常活躍。”
石井說道,“您是讓我去抓捕他們?”
小泉點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是要去抓捕,但要找個合適的機會將他們一網打盡。”
這時,馮如泰落落大方地走進來,自顧自坐下來,也不說話,板著臉,似乎在生什么悶氣。原來,他剛才去知秋雅敘書寓找舒鳳交接情報,拿了命令出來時,卻發現有人跟蹤他,而且那人的跟蹤手段還很高明,明顯是受過專業訓練的。
小泉見馮如泰這個表情,示意石井先下去,這才說道,“馮先生這是什么了?”
馮如泰抬起眼睛看了看小泉,說,“你派人跟蹤我?”
小泉愣了,“我為什么要跟蹤你?你被跟蹤了?”
馮如泰見小泉否認,不由也心生奇怪,“有人在跟著我,真的不是你派的?”
小泉笑笑,“馮先生,我對你的信任都是擺在明面的,難道您還看不出來嗎?”
馮如泰喃喃道,“那會是什么人在盯我的梢?”
小泉看著一臉緊張的馮如泰,安慰道,“馮先生,我看您是過于謹慎了。也難怪,您現在是一個雙面間諜,要承擔的壓力也是雙份的。”
馮如泰嘆口氣,“我的日子確實不好過,因為綁架秦嵐一事,我的手下都在懷疑我,現在又有不明身份的人跟蹤我,再這樣下去,我可能真的扛不住了。”
小泉笑了,“馮先生,您放心,我會讓您盡快擺脫這種狀態。”
馮如泰想了想,將口袋里的白紙拿出來,給了小泉,“是重慶的新命令。舒鳳剛剛給我的。”
小泉展開了白紙,“隱形墨水?這樣的信以前我們也截獲過,但是我們無法破解,你們用的不是國際上常見的氯化鈷。”
馮如泰笑笑,“氯化鈷?那都是道光年間的技術了,我們軍統用的是硝酸亞鐵。墨水的濃度不一樣,相對應的顯形氧化劑也不一樣,只知道墨水的成分,也很難破解。”說到這里,他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出了其中的玄機,“其實很簡單,用加熱的檸檬水就可以了,這是為了方便我們敵后的工作。”
小泉撓撓頭,“哈哈,軍統的確是很難對付啊。”說罷,他按照馮如泰的辦法將白紙的上的字顯了形,看了看,然后緊緊皺起眉頭,將信遞給了馮如泰。
馮如泰接過來看了一遍,“我該怎么辦?”
小泉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重慶要你協助第三組,綁架梅甫平,這一定是他們想從梅甫平那兒打開缺口,弄到《日汪密約》的內容,這對我們來說是個絕好的機會。我們要一網打盡!”
馮如泰,“那我怎么辦?按理說,我也在這個‘網’里,是犧牲還是僥幸逃脫?”
小泉一笑,“明犧牲,暗逃脫,怎么樣?”
馮如泰若有所思,點點頭。
小泉繼續說道,“你就按命令上說的去見第三小組的人,要想辦法把他們引到圈套里來。”
馮如泰,“好吧,這件事結束后,我也可以踏實地睡覺了。”
小泉點了點頭,“馮先生,別忘了,您的使命才完成了一半。”
馮如泰嘆口氣,“我記得,還有秦文廉的膠卷嘛。”
馮如泰很快就在知秋雅敘書寓約見了第三行動組的組長楊楚九,并且努力說服他由自己來策劃實施這次行動,而第三組負責在外接應。楊楚九起初擔心馮如泰是要搶自己的功勞,不肯答應,但轉念一想,第九組的聯絡電臺已經破壞了,行動成功后還不得通過自己向重慶匯報嘛,到時候怎么說就是他的事情了。既然馮如泰如此主動承擔,他也落得清閑。
事實上,早在約見楊楚九之前,他就已經和小泉制訂好了整個行動計劃。搞定了楊楚九,馮如泰又連忙回去給向非艷和小韋布置任務。
他拿著一張平面圖說道,“我們這次的任務是綁架另一個參加《日汪密約》簽署的要員梅甫平。梅甫平每個周末都要去海員俱樂部打橋牌,我們計劃這個周末在海員俱樂部綁架他。等梅甫平進入海員俱樂部后,我會在里邊將他控制住,小韋,你開車在門口接應我,非艷,你在東邊路口,等我和小韋的車過后,你將這個路口封死。”
向非艷說道,“那方滔呢?還讓方滔參與嗎?”
馮如泰有點恨恨地說,“當然,方滔必須參與,他負責在這個樓頂狙擊門外的日本保鏢。明天行動前,我們去慕容府接他。”
向非艷被馮如泰的語氣嚇到了,但她并沒有過多地懷疑,只是指著地圖繼續問道,“我們人手不夠啊,這里,這里的接應位置誰去呢?”
馮如泰說道,“這么大的動作當然不會只有我們幾個參與。我已經會同第三小組的人加入進來。這兩處路口,由三組的同志來控制。然后由門口的這條路往東撤。我已經和第三小組協調過了。聽清楚了嗎?大家還有什么建議?”
向非艷想了想,說,“我不同意組織這次行動。古玩店被破獲,原因還沒有查明。這個時候組織這樣的行動,太冒險了。”
馮如泰用強硬的口吻說道,“這次是我們會同第三組一起行動,是重慶方面協調調度的。我們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執行。當然,我也知道現在行動很危險。所以,這次行動,我是沖在最前面的,我就是抱著殺身成仁的信念去執行這次行動。”
“可是……”向非艷還想說什么,但被馮如泰打斷了,“這個問題,我們不議了。對行動細節還有要補充的嗎?”
小韋和向非艷對視一眼,都心存疑慮地搖搖頭。
另一方面,小泉也在辦公室緊鑼密鼓地向石井布置著工作。這一次,他不但要徹底鏟除軍統的兩個行動組,還要一起打掉江虹和她常去的朱記中藥鋪。這兩個行動同時進行,如果他們和方滔是的人,那么方滔出事后,他們一定會轉移,在他們跑掉之前收網,能多抓一些人,就盡量多抓一些。
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雖然石井是一介武夫,但是他隱約感覺到,這次一舉打掉軍統的兩個行動組后,作為他們中間聯絡員的舒鳳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那么,他們行動成功的那一天,也就是他要不得不面對那個殘酷現實的時刻。
這一夜,他靜靜地靠在知秋雅敘的圍墻外,很想進去再看一眼她,可又擔心一進去,便無法控制自己內心那令人羞恥的想法,是的,這個想法很羞恥,他竟然希望,明天的行動最好不要成功。不,絕不能這么想,身為大日本帝國的戰士,有這種想法簡直愧對列祖列宗。
這一夜,馮如泰坐在火堆前心不在焉地擦著槍,他和向非艷相依而坐,卻不敢看她的眼睛,甚至不敢開口和她講話。雖然明天的行動中,他已經給向非艷安排了最安全的任務,而小泉也答應不會動她一根毫毛。可是,擁著自己心愛的女人,他卻覺得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他們的愛越來越不真實。他甚至覺得,當初他若義無反顧地挺下去,大義凜然地接受一死,他們之間的愛反而會愈加濃郁,那樣,他們的愛才能天長地久。這真是一種可悲的想法。
向非艷轉頭看了看馮如泰,說,“不知道為什么,這次我的感覺不好。”
馮如泰拍拍她的手,“別多想就好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向非艷嗔怪道,“還不是怪你,說什么要抱著殺身成仁的信念,說得我心里亂亂的。”
馮如泰緊緊握住她的手,“非艷,你要相信我,不會有事的,我會帶著你和我們的孩子,去一個沒有刀光劍影的地方,我們一家要過最快樂的生活。”
向非艷看著馮如泰,心里感到很幸福,“我相信你,等戰爭結束,我們手上不用再握著槍的時候,我們就找個小城住下來,開個小酒館。你在柜臺算賬,我在后邊炒菜,讓我們的小寶寶去跑堂。”
馮如泰,“跑堂?虧你想得出,讓我的兒子去跑堂。”
兩個人都開心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們的目光糾纏在一起,向非艷緩緩閉上眼睛,等待著馮如泰的吻。馮如泰輕吻了一下她的唇,卻又突然推開她,“非艷,早點休息吧。希望明天你我都能活著歸來。”說完,他起身出去了。
向非艷失落地坐在那兒,看著馮如泰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