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十七,是濟(jì)世堂的掌柜的從外面撿回來的孤兒,掌柜的將他留在濟(jì)世堂做學(xué)徒,供他吃穿,但也僅僅是這樣。
前些年十七年紀(jì)還小些的時候,鎮(zhèn)上一些年紀(jì)相仿的孩子經(jīng)常欺負(fù)他,說他不知道是哪里來打野種,經(jīng)常好幾個孩子聚在一起,搶走他的東西,有時候掌柜的剛給他發(fā)了工錢,一轉(zhuǎn)眼,就被那群孩子搶走了。
于是接下來的這個月里,他又得過饑腸轆轆的日子。十七生得瘦弱,又勢單力薄,哪里是他們的對手。
這些事他自然不敢跟掌柜的說,掌柜的讓他留在濟(jì)世堂做學(xué)徒,還給他工錢,他已經(jīng)是感恩戴德了,他那里還敢拿這些是去煩掌柜的。
某次領(lǐng)了工錢之后,那幫孩子又找上十七,他們已經(jīng)摸清了十七領(lǐng)工錢的時間,早早地就等著十七。只是那一次,他們搶走十七的工錢之后,不知道那個孩子提議,讓十七喝他們的尿就把一部分工錢還給十七。
話是這么說,但十七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機(jī)會,就算他說自己不要那些工錢了,他們還是會朝他撒尿。
就在一群人將十七圍在一個角落里脫了褲子準(zhǔn)備朝他撒尿的時候,收攤回家的朱老三正好路過,一聲怒喝,那群孩子回過身,見他生得兇神惡煞,褲子都來不及提好就都跑沒影了。朱老三將十七帶回家,告訴母親這是他的朋友,她母親倒是很喜歡十七。
之后的好幾個月,只要十七領(lǐng)工錢,朱老三就會來找他,說是自己的母親想見十七,讓他到自己家里吃晚飯,那幫孩子還來找過十七幾次,后來又被朱老三撞見一次,他們害怕豬老三,一來二去也不再來找十七的麻煩。
幾年下來,十七和朱老三兩人好得就像兩兄弟,朱老三的母親見十七沒爹沒娘,又想起自己的大兒子,對十七也相對自己兒子一樣,她給朱老三做一件衣服,就一定會給十七做一件。今天十七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出自朱老三母親的手。
如今聽豬老三說他母親生病了,十七的著急不比朱老三少,可如今濟(jì)世堂的大夫都不在,讓誰給青姨看病?到對面的醫(yī)館去請大夫,可同行是冤家,況且對面那家醫(yī)館早就看濟(jì)世堂不順眼了,十七和朱老三的交情鎮(zhèn)上誰不知道。
如果到對面請大夫,他們會不會刁難朱老三倒是其次,怕是刁難完也不一定會有大夫去給青姨看病。想到這些,十七記得額頭都是汗,一旁的朱老三更是快要哭出來。
他雖然生得嚇人,卻是朱家三個孩子里心腸最好最溫柔的,不然也不會連十七說兩句話,他就站在那里不敢動。只是外人光看他這身形和臉上的刀疤,就已經(jīng)被嚇到了,哪里還有心思去看他是怎樣的人。
“你別嚷嚷,讓我想想。”十七本就著急,聽到朱老三急得直嚷嚷,心里更加煩躁。他這么一吼,朱老三連忙閉了嘴,眼巴巴的看著十七。
娘都說十七機(jī)靈,他一定會有辦法。
整個醫(yī)館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
“那個……”一直站在一旁的公輸冉突然出聲,聲音宛如三月里深澗里流淌的清泉,清脆悅耳,一時間,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向趙鐵生那邊。
“或許我相公可以幫忙。”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都看向公輸冉,趙鐵生本來覺得很不舒服,他不喜歡很多人看著她,但公輸冉一說完,趙鐵生就下意識的笑了起來。
她說的是“我相公”,說的是自己,這是她頭一次在別人面前這么介紹自己。趙鐵生想起上次面婆婆問她自己是誰的時候,她也只是說,自己是趙家村的村醫(yī)。如今她說的是“我相公”,是不是就代表她也在慢慢接受自己?
他覺得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自己胸腔里炸裂開來,要不是顧及周圍還有人在,趙鐵生真想把她抱進(jìn)自己懷里,問她說的可都是真的,她真的,把自己當(dāng)做她的相公嗎?
“真的嗎?”十七和豬老三異口同聲的說道。朱老三老三像是餓了三天的人突然看到一桌子好吃的一般,兩眼放光,三步并做兩步就來到趙鐵生和公輸冉面前,他原想像先前捏住十七的肩膀那樣。也捏著趙鐵生的肩膀問一問,但他還沒伸出手去,觸及趙鐵生的目光就不敢有所動作了。
這個人,眼神真嚇人,明明是個挺俊俏的年輕人,眼神卻比自己一個殺豬的還駭人。
還等不及朱老三開口詢問,隨后上來的十七就一把將朱老三退到一邊,焦急的問道:“趙大哥,嫂子說的是真的嗎?”
其實他心里已經(jīng)信了三分,掌柜的早就說過這個趙大哥不像是一般人,如今別說他會救人,就是說他殺過人十七都信。
“可以去看一看。”趙鐵生淡淡的開口,其實就算公輸冉不說,他也不會袖手旁觀的,只是公輸冉先他一步說了出來,他更不能掃公輸冉的面子。
“趙大哥快隨我來。”得了趙鐵生這一句話,十七覺得自己懸著的心可以放回去了,于是說話的語氣又變得輕快起來。
說完,他見一旁的朱老三只站著傻笑,又上前踢了他一腳道:“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帶路,我這里走不開,晚一點再去看青姨。”
這一腳踢醒了朱老三,朱老三連忙領(lǐng)著倆人出了濟(jì)世堂,朝自己家里走去。
一路上趙鐵生都一直牽著公輸冉,從公輸冉說完那句話之后,他的臉上就一直帶著笑。
穿過兩條街,來到朱老三的家門口,青磚黛瓦,幾根竹子從院子里探出墻外,倒是個別致的院子。推開門進(jìn)去,小院被打掃得干干凈凈,想必是出自朱老三母親之手。朱老三將倆人引進(jìn)里屋,一進(jìn)門,公輸冉就聞到一股藥味,她覺得自己又開始想吐了。
有了上次在趙阿牛家的經(jīng)驗之后,她不敢再往里面走,怕又做出什么失禮的事,朱老三可不是田小翠,萬一趙鐵生打不過他呢?
見公輸冉停下腳步,趙鐵生也停了下來,側(cè)過頭望著身邊的公輸冉,她眉頭微微顰起,似是有哪里不舒服。公輸冉?jīng)]有立即說話,而是朝他招了招手,趙鐵生將耳朵貼上去,她在他耳邊嘀咕一陣后,她才直起身子。
“那你回濟(jì)世堂等我吧,你自己認(rèn)得路嗎?”他有些擔(dān)憂的問,公輸冉點了點頭,趙鐵生只好松開她的手,目送她離開屋子。
走出屋子,呼吸到外面的空氣,公輸冉這才覺得那種想吐的感覺減輕了許多,于是走出朱老三家,按著來時的路,往濟(jì)世堂走去。
穿過一條街,公輸冉在一個賣胭脂的小攤上駐足,望著攤子上擺著各式各樣的胭脂,她有些好笑,自己多久沒有用過這些東西了。
以往還是公輸家那個受寵的大小姐時,她一心撲在公輸家的機(jī)關(guān)術(shù)上,根本就不愛搽脂抹粉,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喜歡就不用去做的。
她是公輸家的大小姐,代表的不只是自己一個,還有公輸家的名聲,每一次宴會,她都是盛裝出席,聽著那些聽膩了的溢美之詞,然后細(xì)細(xì)數(shù)著還有多久才能換下身上的這身衣服……
罷了罷了,那些都是陳年往事了,還去想這些做什么。
“我看這和配姑娘正好。”剛從往事中回過神來,公輸冉發(fā)現(xiàn)旁邊不知道什么時候站了個男人,此時那男人手里拿著一盒胭脂,遞到她面前。
身旁的人一襲紅衣,玄紋云袖,他一只手拿著一盒胭脂遞于自己眼前,另一只手于胸前握著折扇,兩只手修長白皙,骨節(jié)分明。腰間墜著一塊同衣服一個顏色的玉,匆匆一瞥,公輸冉也沒認(rèn)出那是什么玉。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嘴角微微揚起,臉上的笑三分邪魅,三分調(diào)戲,三分揶揄,剩下一分是公輸冉看不懂的情緒。
公輸冉黛眉微微顰起,雖然鎮(zhèn)上要比趙家村富裕一些,但絕對養(yǎng)不出他這樣的人,光是他腰間的那塊玉,怕是整個鎮(zhèn)上都沒有人能買得起,這通身的氣派,不會是當(dāng)?shù)氐娜恕?
既然如此,一個外來的人在這蠻荒之地敢如此高調(diào),想必身份也不會簡單,要么他身后還有一堆隨從,要么他自己武功過人,不畏懼那些小嘍啰。
不管那樣,這樣的人,還是離得遠(yuǎn)些比較好,如今她的仇只報了一半,不要生出其他什么枝節(jié)才是。
想到這里,公輸冉不著聲色的后退一些,里那男人遠(yuǎn)了些,站定后才輕啟朱唇道:“
我不愛這些。”說完也不等那男人回答,轉(zhuǎn)過身就離開了。
走出十余步,公輸冉回頭望了一眼,見那男人還站在那里,沒有追上來,這才放下心來,但腳下的步伐卻一點也沒有慢下來。
離開那個胭脂攤,這次公輸冉?jīng)]有再在街上流連,穿過另一條街,徑直回了濟(jì)世堂。
見她回來,十七連忙迎了上來:“嫂子回來了,趙大哥呢?”十七看了看身后,確定公輸冉身后沒有人,好奇的問道。
她不是和她相公去給青姨看病去了嗎,如今怎么自己回來了?
“他還在你朋友家給病人看病,我?guī)筒簧厦拖然貋砹恕!惫斎捷笭枺托牡慕忉尩馈?
“這樣啊,嫂子您快坐,別老站著。”十七連忙把公輸冉引到一邊的桌子旁,給她倒了一杯茶。如今他對公輸冉比原先又多了幾分尊敬,不僅是因為她是趙鐵生的妻子,而趙鐵生是掌柜的吩咐自己要格外上心的人,還因為剛剛公輸冉出聲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他自幼無父無母,這幾年里,青姨對他視如己出,他也早就把青姨當(dāng)成自己的親人,剛剛?cè)绻斎讲婚_口,他就是冒著被解雇的風(fēng)險,也要到對面的醫(yī)館去求醫(yī)。
只是公輸冉一開口,事情就變得簡單起來,有人給青姨看病,自己也不用擔(dān)心會被解雇。雖然他沒見過趙鐵生給別人治病,但不知道為什么,他絲毫也不懷疑趙鐵生的醫(yī)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