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明明可以殺了他。”還未出樹林,觥已經壓抑不住怒火。
確實論武功他不是韋墨焰的對手,但是有對毒藥了如指掌的萬俟皓月在身邊,與其相斗結果未必會輸。他不懂,為什么看透人事紛擾的萬俟皓月偏要對紅弦如此執著,就算幼時相交數月一場故人情,到如今,為她付出的已經夠多。
其實這個問題連萬俟皓月自己也無法回答。
對夏傾鸞抱有的究竟是什么感情,長久以來百思不得其解。若說是男女之情卻沒有些許欲望于其中,他只希望她能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無論是在毒王谷也好,或是在別人懷中也罷,只要她能放下沉重包袱,如尋常女子一般生老病死。大概是那些共度的時光太過珍貴吧,對同樣寂寞無依的他們來說。
那年出手相救只因她令人心碎的絕望眼神,谷中幾十日相伴,卻成了他最珍貴的回憶。縱被稱為天之驕子、罕世人才,他終究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心智成熟不假,可整日無人說話的毒王谷冷寂得讓他幾欲發狂,是那個怯生生的女孩挽救了他的沉郁。她跟在他身后叫著哥哥,信他說的每一句話,認真看他做的每一件事,白日靜靜陪他看書,夜里在他懷中睡去。
那樣記憶鮮明的每個日日夜夜啊,在他的生命里被當做無比昂貴的寶貝珍藏。
“對不起,觥。”一直恍惚的神情終于有了變化,然而那種蒼涼的笑意讓觥心頭一緊,更多責備埋怨也無法再說出口。萬俟皓月收了傘小心翼翼護在懷中,一雙長睫細眸說不出的倦意:“也許,我會死在他劍下也說不定。”
“若真有那一日,我必舍盡性命護你周全。”
柳林風咽,落紅如血。
他愿放手一切只為她今生安好,卻不想,還有人會待他如斯。
不配,他真的不配。
似曇輕笑映華十里,滿眼江山錦繡浩瀚失色,只這傾世笑容便足夠觥堅定保護他的理由。
“觥,你自由了,不必再為當初約定縛于我身邊。既已有違師命,我便去了這毒王徒弟之名,師父交與你的護衛責任也沒必要繼續履行。報仇并不是一件愉悅之事,何必沉迷其中?以你的功夫想在江湖中闖得一片天地并不難,若是不想報仇,尋一處寧靜村郭娶妻生子安享天倫,倒也可完滿此生。”
萬俟皓月功夫淺薄又長年浸染毒物,這一年多都是靠著觥才能四處行走,而今,卻要攆其離去。
他以為,溫陌觥還活著嗎?站在他面前的是為了報仇才來到蘭陵的陰沉男人?自打入了毒王谷并被毒王駐顏于少年時代起,溫陌觥就已經拋棄了過往愛恨情仇,全心全意只想著作為觥的人生。
而觥的人生,是以他萬俟皓月為全部的。
“想趕我走可以,在這里刺上三百劍。”觥垂頭,拉著萬俟皓月冰冷的手點在胸前,“我還未死就必定護你到海角天涯,這才是我此生活下去的意義,而非向任何人報仇。”
“你這是在加重我的罪。”
“逆天大罪又如何?反正活了死了都有我陪著你。”
恍然間眼前的人就只是個少年而已,豪情萬丈,執迷不悟,而不染凡俗的夜曇公子依舊清風疏朗、皓如明月,一笑間繁華落盡,浮生沉歇。
“若你為我而死,那么黃泉路上,換我來為你開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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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白一黑兩襲身影歸來時,紫袖立刻發現二人各自面色不善,其間冷漠疏離氣氛比起前兩日自南疆歸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韋墨焰的脾氣她清楚,越是讓他心煩的事情越不肯說出,不得已只好拖著病弱的身子趁夜去找紅弦。然而一向對她尊敬有加的紅弦這次也三箴其口,有關白天二人行蹤不提只言片語,眉間冷意甚濃。
雖然可以想到事情與萬俟皓月有關,但其中細節若不說明,便是紫袖也難斷是非,更別提解開其中心結使二人重修舊好。
“衣容妹妹可知今日閣主與紅弦姑娘去了何處?”云衣容房內紫袖斂息而坐,不時幾聲輕咳,目光卻始終盯在云衣容臉上。
“這我怎會知道,那些江湖上的事一向沒人說與我聽的。”借轉身倒茶的機會,云衣容深深吐息。
紫袖也不逼問,溫和笑容中一絲銳利劃過:“聽人說前兩日妹妹私下找過閣主,可是在閣中生活不慣有什么難處?”
“沒什么,姐姐多心了,衣容只是想問問閣主最近身體狀況如何,并無其他。”云衣容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已經緊張得不行。
兩天前她背著所有人去找韋墨焰,并旁敲側擊地提醒他可以用萬俟皓月來考驗紅弦,她也在之前不露痕跡地讓紅弦認為,是否對萬俟皓月出手便是判定韋墨焰真心的方法。
這兩人的性格看似極端卻相當容易摸透,都是固執且自尊心極高的,要為對方犧牲性命可以,若要打破各自原則便是難上加難了。云衣容不覺得自己做了什么骯臟之事,只不過是利用他們之間的猜忌與妒意安排一場好戲,如果成功了很有可能他們二人為萬俟皓月反目,屆時紅弦最好的結局也是被趕出破月閣與他為敵;如果不成功,她也落不得任何埋怨,畢竟她只是“不經意”獻計獻策的人。
但云衣容沒料到紫袖竟會如此敏感,只那日與紅弦所說的一句話便讓她起了疑心。
“妹妹,江湖險惡不止于刀光劍影中,不想深受其害就必須潔身自好,莫要蹚了渾水去管別人的事,小心惹禍上身。須記得害人終害己。”話外音意味深長,云衣容只能笑著裝作不懂。
紫袖淡淡告辭,轉身又到了韋墨焰房前。
房內沒有點燈,卻可聽得一聲聲杯盞撞擊脆響,顯然他又在喝酒。
“有什么話不妨與她說開,夜曇公子這件事若是有人刻意栽贓,只怕不會就此罷休。另外——”猶豫片刻,紫袖還是開了口,“小心醫娘。”
也不知道房內的人是否有聽,見無人應答,堇色水衫默默離去。
而房中杯盞交鳴并未停歇,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