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賈珍往前匍匐了幾步,靠在茶館門檻上。
茶館的老板急從懷里掏出幾個銅板丟在碗里,堆笑道:“您老怎么上這來了,趕緊著去那邊,太陽又大,人又多,還能多乞幾個錢呢?”
說著還往對面報社指了指。
賈珍瞇著眼睛望了望茶館老板,又低頭看了一回碗里的紙幣。
咳嗽兩聲,朝著旁邊吐了口黃痰,道:“我今兒個可不是來乞討的,你們不是好奇唐家的孩子為什么會夭折么,我卻是知道真相的!”
這話一出,只引得哄堂大笑。就有人道:“賈先生,快別說笑了,您要是知道真相也就不會在這乞討了!大家說是不是???”說著眾人又是一陣唏噓。
這賈珍本是唐鎮有名的陰陽先生,但俗話說的好,一山不容二虎,既生瑜何生亮!
兩人自然也相互容不得,只是這賈珍是外來謀生。
一來唐家在唐鎮威望頗重,二來這賈珍最愛胡扯,常常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一開始還有人找他算些婚嫁喪事,生意也還算過得去。
后來不知怎么的就得罪了唐鎮的鎮長,本來是要處死的,唐家夫人陳佩柔說了幾句好話,這才放了出來。
又不知被誰打斷了胳膊和腿,將養了半年才出來,積蓄早已花完,又失去了行動的能力,人們看他如此落魄。
哪里還有人找他,只得到街上乞討。
這要是擱在一般人身上,早就受不住了。
這賈珍倒是奇人,每天仍是樂呵呵的,人們也不討厭他,碰到了就給些吃的呀,舊衣服之類的,他也照單全收。
嘴邊一直掛著“好心有好報,一定會好起來的話!”
這時給他東西的人就說:“要不了什么好處,只要不落到你這個地步就行了!”
他也不生氣,呵呵笑兩聲便過去了。
今日著實有些奇怪,竟然也談唐家的事。
茶館老板提了茶壺過來,倒了一杯茶,親自喂了賈珍喝下,道:“那你倒說說真相,說得好,這頓飯我就管了!”
眾人正愁道聽途說的無趣,此時升起了愚弄賈珍的心,便都起哄道:“別光是說啊,老板,還不將好茶好點心伺候著?”
那茶館老板拗不過,便又招呼小二拿來一盤點心和一壺上好的碧螺春。
眾人都瞪大了眼睛,豎尖了耳朵,只見賈珍低頭嘶溜喝了一口茶,道:“唐家小孩的確出世了!”
這邊就有人立馬嚷嚷道:“怎么樣,我說的是真的吧?”
“不過不是公子,而是一位千金——”
“我……”剛才那人還準備發言幾句,猛的一聽這話,頓時將話噎了回去。
眾人發出一陣哄笑,道:“賈先生一向不看報紙的,白紙黑字寫的分明,是男嬰啊!”
說著還有人專門拿了一份報紙放在了賈珍面前敲了幾下。
賈珍用下巴將報紙推在一邊,道:“我從來不看報紙,因為報紙從來不講真話的!”
眾人又是一笑,只道是賈珍長時間不與人溝通交流,想借此引起人們的注意,都是一笑了之,沒有幾人當真。
賈珍嘆了口氣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二十年后就知道了,只是到時,哎……”
這邊唐家也為這位‘公子哥’頭痛不已。
唐大峰算準了時辰,沒想到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本是正陽卻成了極陰,活活斷了唐家的香火。
唐家前廳聚滿了前來慰問的鄉紳和大小官員,唐大峰一臉悲痛,仿佛一夜之間變老了,眾人冠冕堂皇的勸慰了幾句,便都散了。
唐大峰主張將這嬰孩挑個時辰‘送走’,說是兒子兒媳都還年輕不怕沒有孩子!
陳佩柔卻是極力反對,道:“人身難得,投生到咱家就是緣分。咱們家是陰陽世家絕不可以做這有損陰德的事情。再說這可是我們唐家的親骨肉,你這個當爺爺的就忍心?”
唐大峰冷哼一聲。
道:“我們唐家世代單傳,子軒已經違背唐家祖訓不接我的衣缽,再沒有個孫子,我這一身本事豈不是沒有了繼承人?我百年之后拿什么去見唐家的列祖列宗?”
柳蕙蘭抱著女兒,淚流滿面,哽咽道:“爹,男女都一樣的,都是唐家的骨肉,為何就不能留下她?”
唐子軒沉默半響,道:“爹,如今科技發展很快,以后這陰陽先生是沒有多少出路的,你又何必如此執著?”
唐大峰雙眼一瞪,朝著唐子軒啐了一口,道:“你懂什么,這丫頭是子時出生的,我算過了,命太硬,定會克我們唐家,到時候別說你的生意了,小命說不定都保不住的!”
唐子軒知道父親說這話不是鬧著玩的,怪不得在醫院如此失控,原來如此。
一聽有可能對自己的事業和生命構成威脅,便有一些動搖,道:“爹,您是陰陽先生難道也沒有辦法么?”
唐大峰冷笑道:“辦法?辦法就是不是她死就是我們死!你看著辦!”
“我不同意!”
蕙蘭幾乎是嘶吼,畢竟這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女兒,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怎么能讓別人傷害她呢?
她是接受新思想的女性,絕對不會相信什么鬼神之說!
“爹,”她幾乎是哀求,“這個孩子是我懷胎十個月好不容易生下來的,您怎么就忍心?什么克死家人,那都是封建迷信,我絕對不相信我的孩子會對唐家不利!”
“如果您真的容不下她,我帶她走,帶她出國!不管怎樣,她都是我的孩子呀,哪有母親會放棄自己的孩子……..”
到最后她已經是泣不成聲了!
唐大峰拍著桌子吼道:“柳蕙蘭,你才活了多大,就敢在我面前跟我講什么封建迷信?你要留住這個孩子,行!”
他幾步沖到她面前,幾乎是提著她的領子,就朝外拖,“那你就和她一起去死吧!我們唐家就當沒有你這么一個人!”
“老爺,你這是做什么?快放手呀…….”陳佩柔趕著推開唐大峰,將柳蕙蘭拉在自己身后護起來。
“爹,有話好好說,你這是做什么?”
唐子軒敢怒不敢言,他知道如果唐大峰非要殺死這個孩子的話,是沒有人難得住的,要是真的惹怒了他,只怕到時候連自己也救不了她。
一拉一扯間,蕙蘭懷里的女嬰也放開嗓子哇哇的哭鬧起來。
她低頭只見這孩子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渾身都透著一股子靈氣,心中更加不舍了。
“媽,我求你了,求你了……”蕙蘭匍伏在陳佩柔腳下,毫無平日里的貴婦形象。
陳佩柔簡直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一邊是親生的孫女,一邊是唐家的安危,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抉擇,她很清楚,唐大峰這次絕對不是危言聳聽。
唐鎮滅門之事她也是有所耳聞的,對于鬼神之事她一向是十分敬畏的。
“蕙蘭…….”
她跪在地上雙手扶著蕙蘭。
哽咽道:“不是媽狠心,實在是事關唐家的子孫后代,你爹絕不是危言聳聽,你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呀。”
“六十年前,唐鎮已經發生過了,全家一百多口人,在不到五年的時間全部離奇死去,難道你想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唐家嗎?”
“不,媽…….”柳蕙蘭絕望了!
“不要浪費時間了,把孩子給我!”唐大峰從柳蕙蘭手里奪過孩子便沖了出去。
“不——”柳蕙蘭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蕙蘭……”
唐子軒急忙將柳蕙蘭抱起朝著臥室走去。
“造孽呀…….”陳佩柔嘆氣道。
孩子到底是送走了。唐家又恢復了往日的迎來送往,孩子的事情也慢慢的被人淡忘了。
歲月如梭,轉眼間已經過了八年,唐家卻是再也沒有傳出唐家少奶奶懷孕的消息,于是風言風語又開始在大街小巷瘋傳開來。
但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唐大峰卻牽了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孫子現身記者會,濃重介紹這個唐家未來的當家少東家唐皓東。
也曾有人質疑過唐皓東的真實身份,不過唐家白道黑道都有勢力,很快便平息了這股歪風。
唐家又威風凜凜的度過了十幾年,時代變遷的潮流像是海嘯一般席卷了這個閉塞的小鎮,太多的人和事都變了。
唐家已經不負當日的輝煌,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唐家失去了說一不二的地位,但擁有的財富依然令人羨慕。
蔚藍的天空沒有一絲浮云,烈日火辣辣的烤著大地,蔥郁的大樹也耷拉著樹葉,十分的萎靡不振。
“丟下去!”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道。
“龍哥,阿朗還有氣呢?”
“不過是失敗的試驗品罷了。廢人一個,留著也沒用,推下去!”那個被喚作龍哥的人,語氣絲毫沒有猶豫。
“是!”
撲通,一個重物從車子上滾了下來,落在了一旁的溝壑中,揚起一陣粉塵。越野車疾馳而去。
蜿蜒的小路恢復了平靜,從盡頭走來一個身穿白色亞麻棉布的長衫的女孩,她周身環繞著一層霧氣盈盈而來。
“……”
旁邊溝壑傳來的輕微響動,龍羽皺眉。
只見一個俊朗的男子正仰臥在溝底,一張臉泛著不正常的紅暈。她順著旁邊慢慢滑了下去,把他扶了起來,“先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