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歆舒沒有追到何佳訊。她忽然想起來何佳訊下午還要陪溫婉,大概是更沒有心情聽她說什么吧?想想算了,清者自清。何佳訊不是笨蛋,否則,就當她有眼無珠吧。
顧歆怡在晚上的決賽中毫無意外地捧回了冠軍的獎杯。顧歆舒在臺下看著,嘴角一直噙著溫暖而透明的笑意。她太久沒有這樣放松地笑過,太久沒有感受到過這種純粹的發自內心的喜悅,以至于笑到最后,她竟有些眼眶泛紅。到底是沒有落淚,因為歆怡在臺上看著。
比賽一結束,顧歆怡便被蜂擁而至的媒體圍得水泄不通。姐妹倆最后的交流僅止于人頭攢動中某一瞬間的對視。顧歆舒給了妹妹一個深深的笑容,悄悄退了出去。
這里是歆怡的舞臺,是歆怡大放異彩的空間。她就像是掉落人間的天使,純潔而散發著耀眼的神圣光芒。她不該有這樣一個姐姐,尤其是在這樣繁華光鮮的時刻。
紀曉陽也在,全身心地投入到對顧歆怡的凝視當中,完全沒有感覺到她的存在。
顧歆舒為這種忽視而感到由衷的高興。
收拾好行李,顧歆舒一個人先回了珉茳。
何佳訊和閆濤蔚似乎戀上了泉亞城的舒適悠閑,兩天過去,沒有流露出一絲要回來的意思。
沒有他們在身邊,也就意味著她可以得到短暫的自由。對她來說,這份無法確定有效期限的自由是珍貴的。然而可悲的是她竟然想不到要做什么。她只是像游魂一樣在街頭極緩慢而又毫無目的地走著。太久沒有為自己活,忽然得到這樣的自由,她心里竟充滿茫然和恐慌。就像《救贖》里的。她當然不會自殺,因為她忽然想起了一個人,腳步頃刻間就輕快起來。
小陸正把自己埋在一大堆被風吹亂的畫作中間,手忙腳亂地用磚頭壓住揚起的角落。眼前忽然伸過來一只潔白纖秀的手,友好而優雅地幫他固定住不聽話的畫紙。他抬起頭來,從滿臉的懊惱里擠出一個笑容來,這笑容瞬間擴展到臉上每一個角落:“顧姐,你怎么來了?”
“最近好嗎?”顧歆舒微微一笑,起身坐到一貫的位子上。
“好。今天是星期三,顧姐怎么來了?我好開心,因為顧姐有好久沒有來了!我還以為你把我給忘了。顧姐最近很忙吧?”小路一口氣說完,才想起自己沒有給顧歆舒回答的空間,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腦勺。
“嗯,是有點忙。幫我畫一張吧。”顧歆舒說著,往遠處的山巒看過去。這是個老姿勢,從來沒有變過。當她望著天邊出神的時候,小陸開始圍著她轉圈,一邊找角度。她是全無知覺的。她以為小陸每一次畫的都是同一個她,事實上小路筆下的她,除了千篇一律的冷漠眼神,每一張都是不同的風情。
“顧姐,你有多大了?”小陸忽然問。
顧歆舒笑了笑,眨眨眼睛:“秘密——沒人告訴你,不可以隨便問女士的年齡嗎?”
小陸有些扭捏地閃了閃眼睛,道:“顧姐應該有男朋友了。”
“沒有呢,誰看得上我?”顧歆舒哼笑道。
原本是玩笑話,小陸卻很激動的樣子:“我!”
顧歆舒有些詫異地轉過頭來看他,精致的眸子里有淡淡的不解。
“我……沒有顏料了。”小陸匆匆丟下一句,跑到一邊去調顏料。
天色漸晚,顧歆舒抱著從小陸那里買來的畫往家走。畫很大,簡簡單單地鑲了一個邊框,遮住了她半邊臉,看路都不太方便。
身側忽然兩聲汽鳴。顧歆舒把畫移開一點,探過頭去看。好一輛帥氣的奧迪A8L,而它的同樣出色的主人正支著臉頰好整以暇地靠在車窗,眼神溫和而遼遠。
她竟一時語塞,愣愣地,同樣也是冷冷地看著他。
“我有這個榮幸嗎?”何佳訊輕輕拍了拍車身。
顧歆舒努力想在他眼睛里找出真正的情緒。
“傻瓜,真以為我生氣了?”何佳訊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溫柔,清澈得不摻任何雜質。
顧歆舒遲疑了片刻,上車。
“什么時候回來的?”她淡淡地問。
聽出她口氣依然很差,何佳訊輕輕捏了捏她的手——這通常代表感激、愧疚和安慰。此刻自然是安慰:“別想了,過去了。”
顧歆舒面無表情:“是過去了。警察局里,破得了破不了的案子,時間長了,都算過去了。”
何佳訊臉色微沉,眼角暗下來:“我先低頭了。”
“你低頭了嗎?頂著滿心的懷疑,別把自己撐壞了。”顧歆舒冷冷地平視前方。
“先吃飯吧。”何佳訊臉色逐漸鐵青,看得出強忍著什么。他沉默了一瞬,不打算和她吵起來,換了個話題。
“在前邊把我放下吧。和溫婉剛和好,該是時候多哄哄她。”顧歆舒并不領情,強硬得像渾身長滿了刺的野薔薇。
何佳訊猛地剎住車子,兇狠地轉過臉來,幾乎是向她咆哮:“對,我是懷疑你了!我不該懷疑你但是我懷疑了,我這么說這么做了,你想怎么樣?”
顧歆舒被他震天的吼聲嚇了一跳,然而只是微微眨了眨眼睛,依然面無表情地望著前方。
“不怎么樣。我要回家。”她若無其事地打開車門,手卻不可遏制地顫抖。鼻子酸得不像話。
車門剛剛打開一條縫,她整個人就被狠狠拉回去。轉過臉,還沒看清眼前,只覺得什么東西沖撞過來,嘴唇便被沉重而兇狠地堵住了。
瞪大的眼睛在他近乎瘋狂的投入中輕輕閉上,眼角滾出兩滴淚珠來。
何佳訊的吻終于漸漸歸于溫柔,唇齒相扣的溫暖變得有些稀薄,但仍然繾綣。
“那天我背對你跨出第一步的時候就后悔了。我怎么能就那么離開?我怎么能就這么把你丟在后面?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是你,我怎么把我自己的信念都背棄了。”何佳訊在她耳邊不斷地說。
顧歆舒輕輕拍拍他的背,就像在哄一個孩子:“我原諒你了。”說完,她不由得輕聲嘆息。面對他的時候,她總是這么容易便妥協。
“放棄閆濤蔚。”
顧歆舒微微怔了怔。
“我是說離開他。那個人太危險。”何佳訊放開她,鄭重地看著她,眼睛里有些許的哀求。
想了一會兒,顧歆舒輕輕回答:“不。”一個字,斬釘截鐵。
何佳訊臉上一白,嘴角露出一抹近乎悲涼的笑意來,然而很快便消失了,迅速換上一貫的溫和笑容,那種再淡一分就稱為淡漠的笑容。
“想吃什么?”才一會會兒,語調已經恢復到往常的輕柔和漫不經心。
“你定吧。”顧歆舒扭過身背對著他,安靜地等待車子重新啟動,然后專注地望著眼前飛速掠過的房屋和樹木。
“我有什么給不了你?”良久,何佳訊終究還是不甘心地追問道。
“是我給不了你。”顧歆舒緩緩地回答,身后便徹底歸于沉寂。
他問得對。其實他什么都可以給她,也什么都給得起。然而他和她之間隔了一個世界,一個她永遠也不能讓他了解的世界。她要不起,也不能要。真相一旦戳破,傷害的絕不僅僅是自己。
那天過后何佳訊像個沒事人一樣,依舊對她溫柔關切。她不知道他是復原能力很強,還是像她一樣,掩飾的能力登峰造極。她當然希望是前者。裕雄損失了這么大的一個單子,整個企業的流動資金鏈開始不穩當。何佳訊很忙,忙到即使同在一層樓,兩三天也見不到一面。
董事長要來視察的消息不脛而走。
董事長一直很放心何佳訊,在這個時候過來,想必裕雄的狀況不容樂觀。
這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商場上的沉浮起落稀松平常,總能拿出個方案來。顧歆舒卻顯得驚慌無措,仿佛董事長的到來將會使她大禍臨頭。
八月十號。
顧歆舒再一次惴惴不安地看了看墻上的日歷。日歷顯示的是九號,她的目光卻仿佛穿過前一張紙,直接釘在那一個令她一想起來就渾身戰栗不已的數字上。
她慌張地去抓桌子上的杯子,拿起來又放下了。那不是個能支撐的東西,她根本找不到能依賴的東西。她眼神空洞得可怕,嘴唇像兩張雪白的薄紙片,顫抖得厲害。
就要來了!就要來了!
胃里開始翻江倒海,她沖到水池邊狂嘔,卻吐不出東西來,只有眼淚瘋狂地沖刷著蒼白的臉頰。
忽然想起什么,她跌跌撞撞奔到沙發旁邊,從包里掏出手機來。
“閆濤蔚……”她的聲音近乎破碎,“十號,也許十號那天我需要你。”
閆濤蔚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睡意全無,心底立刻涌上無法抑制的擔憂:“怎么了?十號?不就是明天么?”
“十號,我預約十號。那天你是我的,我求你!”
不等他說話,那邊就掛斷了。
“怎么了?”楊邁邁迷迷糊糊地靠到他身上。
“明天我必須回去。”閆濤蔚不容置疑地說道,眼睛里深沉的擔憂還沒有散去。
“為什么?你說過要陪我把訪問做完的啊!我的素材還沒搜集好!”楊邁邁醒了,委屈地瞪著他。
“沒得商量!”閆濤蔚第一次對楊邁邁用這么重的口氣。
楊邁邁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微微一笑,立刻支持他:“好嘛,公事比較重要。但是要注意身體!”
閆濤蔚攬過她的肩膀一起躺回去,又在她頭發上輕輕摩挲,心里陡然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