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絕以指彈劍,劍上發出“嗡嗡”之聲,他緩緩道:
“這八十四手‘流花劍法’我苦思了四十年,今日第一次面世,遇見的便是獨孤九劍,好!好!咱們就看看誰弱誰強罷!”
“罷”字出口,長劍幻起銀光萬道,匝地而來,他口中喝道:
“第一招!落花有意!”
自打有劍法以來,無論哪一門哪一派,哪一招哪一式,或精妙絕倫,或拙笨可笑,或威猛開闔,或溫柔敦厚,使劍的落點都是自中盤入手,兼顧上盤、下盤。
可是慕容絕的這一招卻與劍理全然不合,竟是由下而上,斜刺里挑來。
風清揚見他來勢奧妙,一時不知如何抵擋,退了一步,側身回了一劍,削向慕容絕的眉心。
慕容絕不避不閃,劍光如波浪一般彎彎曲曲,罩住風清揚的腰間,口中喝道:
“第二招,流水無情!”
風清揚回劍擋架,慕容絕連聲呼喝,第三招“暗香浮動”,第四招“疏影橫斜”已經發出,綽綽約約,大有雅人深致。
及至第五招“梨花帶雨”,第六招“小園藝菊”,第七招“芙蓉初綻”發出,風清揚已被他連續逼退了六七步。
風清揚心中一凜,這是自他習成獨孤九劍以來從未有過之事,他心中電閃,若不搶攻,任由他這般出招,自己怕支撐不到百招便會落敗。
當下再不躲避敵劍來勢,見他第八招“叢桂低徊”斬向自己雙腿,手中劍尖直顫,刺向慕容絕的腰間。
慕容絕見他使出這種兩敗俱傷的打法,劍勢微微一滯。
風清揚只爭這瞬間工夫,“嗤嗤”聲響,閃電般刺出三劍,分別取慕容絕的面門,咽喉與胸口。
這三劍雖無招式可言,卻正是對準慕容絕的破綻面發,包含著“獨孤九劍”中最為精深的劍意。
慕容絕大喝一聲,飄身疾退,手中劍光跌宕,“當當”數響,將風清揚這數劍擋了回去。
但這樣一來,風清揚登時由劣勢扳回平局,兩人倏出倏收,攻守變換快捷無倫,轉眼間已拆到了一百六七十招,慕容絕的一套“流花劍法”也堪堪使完。
他這套“流花劍法”共有八十四手,每手兩個變式,計一百六十八招。
每手都有一個花的名稱,或有關于花的典故。
劍意之中既切合使劍者的身份,又顧到花的特色,雅趣中蘊藏殺機,溫馨間包含凌厲。
這乃是慕容絕精研天下劍法,探究各家之長,又窮四十年心力創制而成,厲害之處,實不在武林中久享大名的武當、太極、峨眉、崆峒等派的高招之下。
風清揚從未見過這套劍法,先自存了怯意,故一度被慕容絕大占上風。
但獨孤九劍乃是奪天地造化的武學功夫,遇強則強,遇弱則弱,雙方斗過數十招后,風清揚凝住一點精神,雙目所注只有對方的一點劍尖,見招拆招,見勢破勢,對慕容絕口中呼喝的劍招也早充耳不聞。
慕容絕眼見一套劍法已將使畢,卻硬是未能奏功,搔不到對方癢處,焦躁之意暗生,一柄劍更是使得有如疾風驟雨一般。
他胸羅萬有,腹笥極豐,
這時將“流花劍法”從頭使過,其中又夾雜著不少別派劍招,意圖擾亂風清揚的耳目,自己才可乘隙求勝。
哪知風清揚有如不見,只是自管自地拆招進招,似是墨守成規,謹慎自保,劍上卻是新意迭出,妙著紛呈。
他在激斗之中,一面小心翼翼地守住門戶,乘隙反攻,一面著意觀察慕容絕劍著之中的破綻。
任何招數,無論攻或是守,都會有破綻可乘,慕容絕這套“流花劍法”雖然高妙,也不能例外。
他漸漸發現,慕容絕的每一招中確乎都有破綻,只是他變招太快,不等自己抓住機會,已變新招。這破綻一閃即逝,有破綻也全變成無破綻了。
他心中暗暗發愁,想道:我以獨孤九劍的威力與他纏斗了這許久兀自不勝,難道他使勁這般快法,我真就尋不到反擊的機會?
他有哪一招的破綻是來不及補上的?
他心中尋思,手下卻絲毫不慢,兩人這時已拆到了五百余招,慕容絕的“流花劍法”也使到了第三遍。
激斗之中,他開聲喝道:“第五十二招,海棠春睡!”這一招劍柄朝上,劍尖向下,成執燭之狀,刺向風清揚雙腿,姿態極其瀟灑雍容,乃是取自蘇軾的詩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風清揚舉劍架開,心念驀地一閃:這一招似有解法!慕容絕的劍招以自然高妙為宗,但天生自然那是可遇而不可求之境,豈能招招到此地步?
大部分的招法還是自追琢之中求自然渾厚。
這招“海棠春睡”追琢雕刻之痕太重,與上下招之間的連結便不那么緊密。
初始之際,他出劍奇快,氣韻悠長,這中間縱有斧鑿痕跡,也是一帶而過。
此際二人斗過五百余招,慕容絕內力雖然湛深,畢竟年事已高,出招之際已不若先前那樣靈動自如,終于被風清揚在這一招上覷見了可乘之機。
風清揚雖想到破法,怎奈慕容絕招式已變。
他心中已有成算,當下舞劍護住全身,水潑不入,卻是只守不攻,立于不勝之地了。
慕容絕一見大喜,暗道:好小子!你也終于有黔驢技窮之時!當下抖擻精神,放手直攻,力求二百招以內將他收拾下來。
桑小娥與秋夢在一旁觀戰,雖然不明白兩人劍法中的高妙之處,風清揚全取守勢還是看得出來。
她二人不知風清揚的意圖,見他如此,不由焦急異常,卻又愛莫能助,兩人愁眉相對,四個手心中都是冷汗。
兩人看看拆到了近七百招,都感心跳氣促,全身汗濕,出招之間再也不似開始那樣迅若電石。
慕容絕使出一招“白蓮風起”,這是第五十一招,接著劍尖向下一滑,便要使出第五十二招“海棠春睡”。
這一招風清揚已見過四次,見他劍尖一動,便知機會來了。
他等慕容絕劍尖使到一半,再無可能變作別招,手腕疾抖,霍霍刺出四劍。
這四劍只是一招四式,快捷無比,雖有先后之別,都似同時發至,登時將慕容絕半身圈住。
慕容絕見對手忽地劍光暴長,所刺四劍俱是自己空處,變招已自不及,心中一涼,暗道:罷了!我四十年心血,到頭來還是輸在獨孤九劍之下!
他是一代武林大豪,雖敗不亂,手腕一反,寶劍由下
向劃了一個圈子,全力刺出!
“嚓”的一聲響,兩條人影倏地分開。
慕容絕右臂之上綻出兩朵血花,“靈蛇劍”落在地上,風清揚手中青鋼劍從中斷絕,腕上也隱隱有血絲沁出。
這一招兩人都受了傷,但慕容絕傷得既重,又違了先前說過的不以寶劍削斷風清揚的兵刃的言語,可說已經大敗虧輸。
風清揚搶上一步,拾起地上的靈蛇劍,雙手舉起,恭聲道:
“揚兒被迫出手,傷了爺爺,還望爺爺恕罪!”
慕容絕左手接過寶劍,面上神色慘然,道:“罷了!罷了!”左手運力,靈蛇劍激射而出,嵌入身畔的石壁。
他這一擲力道奇猛,二尺七八的寶劍只余一尺在外,微微顫動。
雖說寶劍鋒銳,這份手勁也足使人嘆為觀止了。
慕容絕長嘆一聲,昂首直上,走過風清揚身邊和二女中間,連眼皮也不抬一下,竟是不回到地下的秘道之中,揚長而去了。
風清揚大急,喊道:“爺爺!請留步!雪兒她在哪里?你告訴我呀!”
慕容絕頭也不回,拍開假山石門,身形一晃,已失去了蹤影。
風清揚追了出去,游目四顧,只見外面明月在天,芳草遍地,蟲聲嘰嘰,四野寂寂,慕容絕已如神龍般夭矯而逝。
他呆立片刻,頹然回來。二女見變生非常,也自煩惱,陪著他默默尋思。
驀地,秋夢雙手一拍,喜道:“慕容絕走得好,走得妙啊!”
風清揚與桑小娥一驚,道:“此話怎講?”
秋夢道:“風郎!適才你向桑二娘打聽雪兒的下落,她暗示你‘上天下地’,便能找到。
你發聲長嘯,結果卻是慕容絕出了來,雪兒必定也在這地下秘道之中。
現下他已離去,你不趁此良機尋到雪兒,將她帶走,還等甚么?”
風清揚一拍腦袋,喜道:“著啊!我怎地沒有想到?”
桑小娥心思縝密,道:“那么適才雪兒聽見嘯聲,怎地不上來與風郎相會?”
秋夢沉吟道:“那就難說了,或者她聽不出是風郎的聲音,又或者被慕容絕囚禁起來,脫身不得也說不定。”
三人雖心中猶有疑團未釋,想到了這一節,畢竟也是精神大振,當下從適才慕容絕出來的洞口魚貫而入,小紅鳥本在上空盤旋,風清揚唿哨一聲,便也飛了下來。
那秘道下方原來懸掛著一具軟梯,三人順梯下去,落足之處乃是一條狹窄的石道,兩邊都是光滑的石壁,僅容一人出入。
風清揚率先入去,沿著石道忽下忽上,行了一炷香時分,忽地眼前一亮,面前竟是好大一片空場。
流水汩汩,芳草萋萋之間,筑著幾間瓦舍,在明月的清輝之下顯得極其雅致靜謐。
風清揚忍不住驚呼出聲:“這里竟然通向外邊!”
這時二女也出了石道,見到這般難以置信的景象,也禁不住“啊”了一聲叫了出來。
他們有所不知,慕容家這座參合莊本是依水而建,本來莊院外頭有一處方圓數里的水塘,位置甚是偏僻隱秘,不少土著居民也是不知。
后來天時大旱,這座池塘干涸見底,慕容絕修建這條地下秘道時,就雇人運來黑土,將水塘墊實,在其上建了這座秘密巢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