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國的商埠，西國就是博多，畿內(nèi)便是這個難波了。”

說話的是一個胖乎乎的小老頭，一張面團團一樣的胖臉兒，穿著身儒身的對襟長衫，手裡搖著把倭扇，走在天道使任道興和覺信尼姑身邊。在他身後還跟著幾個挑著擔(dān)子的下人和拎著太刀的武士。

任道興一行人已經(jīng)到了日本，先在博多停靠，然後拿著黃智深的名帖和親筆信，去拜見了博多的豪商，來自南宋的謝國明。就是現(xiàn)在陪著任道興、覺信尼的胖老頭。這謝大老闆可不僅僅是商人的身份，他還是個武士……不會武功的武士！

不過他的武士身份卻是貨真價實的，他是博多附近一個名叫小呂島的小島的地頭武士——聽上去好像是地頭蛇，而理論上則是一個負責(zé)徵收莊園和公領(lǐng)年貢並且管理當(dāng)?shù)刂伟驳男」伲坪鯇凫赌桓倭朋w系的最底層。但是此時日本的封建制並不成熟，似乎分不清封君和官僚的區(qū)別。封君世襲沒有什麼，但是官僚也搞世襲，地頭武士也都是世襲的，結(jié)果時間一長就發(fā)展了小領(lǐng)主。有些財力雄厚的地頭還能養(yǎng)幾個浪人做家臣，儼然也是一方土皇帝了！

而謝大老闆也不知道走的什麼路子，居然也混了個鎌倉幕府御家人的身份。還養(yǎng)了幾個武士出生，卻沒有地方可以出仕的浪人當(dāng)了家臣，實際上就是打手。大搖大擺的護著任道興、覺信尼一塊兒來了難波。還很豪闊的包下了任道興在日本的一切花銷，還免費充當(dāng)導(dǎo)遊。

謝老闆道：“這難波港位於日本的一處內(nèi)海之中，周遭有島嶼陸地環(huán)繞，所以風(fēng)浪不興，是最理想的開埠建港之地。而且難波又靠近日本最繁華的畿內(nèi)道，距離天皇之居的平安京也就一百餘里。還有內(nèi)河相連，交通十分之便利。自古以來，便是日本對外貿(mào)易之重鎮(zhèn)。昔日執(zhí)掌日本國大權(quán)的平清盛就一度將都城從平安京遷至難波。還耗費巨資修建了港口、商埠。雖然後來平氏滅亡，都城又遷回平安京。但是這難波商埠還是久盛不衰啊！”

任道興咳嗽兩聲。說道：“這難波城看上去倒挺熱鬧的，城裡的房屋樣式和臨安城倒有些相近啊。”

謝國明滿臉堆笑道：“平清盛修難波城的年代大概就是咱們這裡的紹興年間吧？整個就是防著臨安城來的唄。這日本國自咱們唐朝的時候就開始學(xué)習(xí)中華。平安京的房子多是唐式的，難波這裡則是仿大宋的。”

“接下來他們該仿咱們大明瞭！”任道爺自豪地摸著鬍子，說話的時候還不忘用眼角掃了覺信尼姑一下。

覺信尼神情怡然地道：“日本素來學(xué)大陸之所長，儼然已自成了小中華。”

此時的日本國可沒有脫亞入歐一說——歐什麼的在哪兒都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沒興趣去入，都是一幫蠻夷！

而日本人，當(dāng)然是看不上蠻夷，也不想當(dāng)蠻夷的。所以他們自唐朝開始就要“脫夷入華”。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有點感覺，以“小中華”自居了。所以日本人也稱日本列島做“神州”，鎌倉幕府的老大叫“徵夷大將軍”，徵的是“夷”，他們自己當(dāng)然就是“華”了。

真是泱泱中華的好學(xué)生啊！

而同樣的“好學(xué)生”，還有高麗和安南兩家。日本在南宋滅亡之後，便自以爲可以取代中華成爲東亞文明世界的領(lǐng)袖了。而高麗則在打敗蒙古入侵之後也自以爲是中華了。至於高麗，則是在明亡清興後以中華自居。

實際上，中華這塊金字招牌，在近代之前的東亞是有幾個山寨的……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說。日本、高麗、安南三國，確實也是中華文明的分支。但是卻由於中華文明的主體從宋朝開始走向衰弱，而且也沒有再堅持“夏君夷民”逐步擴散的發(fā)展路線。才使得這三個山寨中華最後沒有融入中華，甚至成了中華的死敵。

而陳德興現(xiàn)在已經(jīng)拋棄了秦以來過度追求中央集權(quán)的大一統(tǒng)模式，自然也能突破了集權(quán)帝國的極限，將擴張的觸角伸向更遠方了。

而和中國一衣帶水，位於西太平洋邊緣，是中華走向新大路跳板的日本國，自然就是陳德興必須要控制起來的對象了——出身高級海員的陳德興對於洋流什麼的，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他也清楚，跨越太平洋的航線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遙不可及。如果能以日本爲起點。沿著日本暖流、北太平洋暖流東行。一路順風(fēng)就能抵達後世的加拿大東海岸，大約也就是10000公里。5400海里，哪怕在北太平洋暖流的作用下。帆船的航速只有5節(jié)，有45天也就可以發(fā)現(xiàn)新大陸了！哪怕再打個折扣，按照2.5節(jié)的平均航速計，也不過3個月的航程罷了。

而從新大陸回程，又可以藉著北赤道暖流的東風(fēng)一路西行。有三四個月的航程，也能返回中國東南沿海了——歷史上西班牙的大帆船貿(mào)易就是走的北赤道暖流帶。

如果可以藉助洋流建立起固定的跨太平洋航路，那麼往返太平洋兩岸的時間還會有所縮短，完全可以發(fā)展成有經(jīng)濟價值的航線——太平洋對岸的加利福尼亞擁有豐富的金礦，在19世紀中葉曾經(jīng)是全世界最大的黃金產(chǎn)地，而墨西哥則是當(dāng)之無愧的白銀帝國！

雖然以13世紀中國的人口數(shù)量和美洲大陸的遼闊相比，要用中國人填滿美洲起碼得好幾百年時間！但是不填滿不等於不能先佔有！哪怕得花幾百年才能完成的事業(yè)，也總有開始的那一刻。

而任道興踏上日本國土的那一刻，便是這個時空大航海時代的開始！

當(dāng)然，此時的任道興自己是不知道的，他的日本之行，最後將會促成一次前所未有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

車馬沿著前往平安京的街道而行，一路看到了不少街市、村落和寺社。卻未見到什麼高大的城垣。

任道興心說，要是有外敵自海上來，直入難波上陸，再殺向平安京的話，幾乎是勢如破竹啊！

他納悶地說道：“聽說日本國內(nèi)也挺亂的，怎麼一路過來怎麼多市集，包括難波在內(nèi)，都沒有城牆呢？”

謝國明笑著解釋：“日本這裡亂歸亂，但都是武士之間的爭鬥，不大涉及平民。他們打來打去，都是爲了地盤，要是沒有了平民種地幹活，這地盤還有什麼用？

所以武士的宅邸有修成堡寨樣子的，平民卻很少住在城牆之內(nèi)，最多就是個木柵欄防一下山賊罷了。不過他們的平安京是有城牆的，平安京是仿造唐朝的長安縮小比例後建造的。用一條南北走向的長街隔成兩半，一半叫長安，另一半叫洛陽。”

“長安洛陽？”任道興嗤笑，“這名字起得有氣勢啊！那咱們要去的地兒是長安還是洛陽？”

“是洛陽！”覺信尼姑插話道，“任道使，您要去的是北六波羅居館，北六波羅探題時茂公會親自接見您的。”

百餘里的路程坐著任道興從明都帶來的四輪馬車，走了大約5個時辰。這馬車還有拉車的馬匹都極其引人注目，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眼球——此時的日本幾乎沒有馬車，哪怕是公卿也就坐個牛車。高級武士一般騎馬或是坐轎子。

不過看到馬車上插著的北條三鱗旗（是覺信尼攜帶的）和難波奉行所派出的騎馬護衛(wèi)，也沒有什麼人敢動歪腦筋了——畢竟這裡在日本算是最繁華的地面……

大約在天色昏黃的時候，一行人才抵達了平安京——一座被快塌掉的土圍子圈起來的城市。城防什麼的根本算不上，也沒有什麼人守護，城牆的城門大開，估計晚上也不關(guān)閉。而且城門內(nèi)外差不多一樣繁華，都是鱗次櫛比的商鋪酒樓妓院還有不少佛寺神社——日本的神佛鼎盛，到處都是寺院，而平安京更是寺院雲(yún)集之處。

此時的日本國也就博多、難波和平安京三處繁華。遠在關(guān)東的鎌倉雖然有不少武士宅邸和寺廟，但是商業(yè)並不繁榮。關(guān)東在平安京的人們看來，不過是鄉(xiāng)巴佬武士住的地方而已。

城門口已經(jīng)有人在等候，都是打著三鱗旗幟的武士，約莫有四五十人，簇擁著一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小老頭不是站著，而是坐在張馬紮上，手裡還拿著把小扇子扇啊扇的，似乎有些焦急。看到一輛巨大的馬車被四匹大馬驚訝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其實就是普通的蒙古馬而已，在遼東就是拉車耕地的幹活，不過到了日本就比北六波羅探題騎到馬兒都雄壯了。

“任道使，這位就是北六波羅探題，北條從五位下左馬權(quán)頭時茂——這位是明王麾下天道使任道興。”

這時在平安京城門口，開口替雙方介紹的還是覺信尼，這在中國或許不合禮儀，但是在日本僧侶經(jīng)常參與“內(nèi)交活動”，也就不值得大驚小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