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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銘從來不是一個矯情的人,但在這件事情上,他卻不介意矯情一把。自唐末紅巾起義以來,諸侯并起,中原板蕩,天下有志男兒皆盯著那九鼎不放。一張龍椅,一塊玉璽,一場春秋不義戰致使多少世家門閥傾頹覆滅,使得多少無辜百姓流離失所,遠走異鄉?
五代十國時,但以趙恒、崔恕才學經略最為人稱頌。只是世人只知逐鹿中原,卻有誰曾為這社稷蒼生謀劃過一絲一毫?那趙恒一心合縱連橫,于帷帳中施經緯術,足足坑殺西齊四十萬降卒,為后楚立下赫赫戰功。崔恕本是一個躬耕隴上的農夫,在陳先主三顧草廬后輕搖羽扇出山,洋洋灑灑寫下一篇三千多字的隴西對,盡析天下局勢,被天下士子推為當世第一能臣。
但這又怎樣?漠北草原的突維爾人還不是趁中原散亂之時揮師北下,二十萬漠北狼騎生生將中原大地撕了個粉碎,最后這中原大好河山還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些草原蠻子?
蠻夷入華夏,禮崩樂亦壞。堂堂七尺男兒竟然從一出生起就淪為蠻人的奴仆,直是叫人怒發沖冠,把欄桿拍遍!若不是國朝太祖在陳倉斬殺白蛇起義,率十萬白馬義從拼死血戰,先后大敗蠻人于長安、定襄,為子孫后代立下萬代之基業,說不準現在就連他蕭銘都在給胡兒喂馬!
忘卻歷史就是背叛!他蕭銘做人的原則很簡單,于朋友待以美酒,對敵人他唯有橫刀相向。
“少爺?少爺!”
小書童阿木不知何時潛到了蕭銘身后,見自家少爺一副憤慨模樣,直以為他因為李三清道長的緣故受了刺激,得了魔怔,一時嚇得喚出了聲。
蕭銘亦被小書童嚇得不淺,一邊揮手抹去額角冷汗,一邊連退幾步沒好氣道:“發生了什么事把你嚇成這樣?少爺我不是教過你嗎,遇到任何事都要處變不驚!”
小書童一番好心卻被自家少爺呵斥,雙目中已經漾滿了淚花兒。
“我,我......人家還不是心疼你,怕你入了魔......”小書童背絞著雙手,嘟著小嘴苦苦抱怨。
見這小人兒如斯模樣,清透的面頰都快溢出水來,蕭銘直是哭笑不得,啞然失笑道:“少爺我還沒那么傻,與魔鬼做交易,怎么可能占到便宜。放心吧,在報仇之前,你少爺我是不會走火入魔的。”
小書童聽到這才放心下來,似模似樣的學著李三清道長的樣子咧開小嘴,露出兩顆大大的門牙。
......
......
見人辦人事,見鬼辦鬼事,見到不人不鬼的嘛,蕭銘確是有些為難。自打隨著軍隊出薊州城,一路穿越荒原北上以來,少年無時無刻不在心中告誡自己要冷靜。但當你真正直面那可氣可恨可殺之人時,心中的憤懣之氣確不是那么好平息的。
這樣的人,大將軍趙卓自然算一個。
漆色蒼穹,月如勾。
氈帳內,燈火闌珊,觥籌交錯,自然不會有人注意到坐在大帳末角蕭銘的表情。自顧自飲了
這么三巡后,蕭銘也覺得索然無味,便扭過頭不去看趙卓那張諂媚的嘴臉。
“楚王殿下,末將趙卓敬您一杯,怠慢之處還請殿下寬恕!”
趙卓臉上寫滿了笑意,兩頰的虛肉緊隨著崩了起來。只見他身子微微向前傾去,朝上首之人滿鞠了一躬,怕就差三叩九拜,大呼千歲了。蕭銘微蹙著眉頭呷了一口奶酒,目光不由的朝上首掃去,卻見得一張生的頗為俊俏的面頰。
那人面容清秀,鼻梁英挺,雙目炯炯,便是落在長安城的脂粉堆里,也是難尋的俊俏坯子,此時此刻被人眾星捧月的簇圍在當中,更添了幾分貴氣。
這人便是楚王楊佑了。此間他穿了一身大紅綢絲常服,胸背兩肩各繡一蟠龍,袍側雙開,并佩以玉帶、玉帶等飾物。峨冠博帶之下,更是襯得楊佑異于常人,英挺非常。
“唉,趙將軍何出此言,此次趙將軍奉朝廷之命接本王回朝,卻是本王麻煩的趙將軍。以后這月余的時日里,本王怕是少不了要叨擾你了。趙將軍,來,本王敬你一杯!”
楚王朝趙卓擺了擺手,只溫存一笑便壓住了氣場。
蕭銘倒吸了一口冷氣只道這楚王楊佑真是好大的氣場。到底是帝王家出來的王孫龍脈,處事待人都帶著一股難以言表的上位氣息。
“殿下,殿下您折煞末將了!這些都是末將該做的,殿下在漠北多年受苦,末將不能替您分憂解難,實在是罪該萬死!”趙卓沒想到堂堂楚王千歲能這般高看自己,感動的涕淚橫流,當下撲通跪倒沖楊佑連連叩首。
楊佑面頰浮現出一絲慍怒,但隨即便斂頓于溫存的笑意中。
“趙將軍快快請起,快快請起!”楊佑畢竟是皇家出身,在這些場面事上處理的游刃有余。只見他倏然起身,上前虛扶起了趙卓。
“殿下,末將,末將此生當為殿下效死力,末將當為殿下鞍前馬后,死后也要結草銜環,報殿下大恩大德啊......”
“少爺,他們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的在一起好奇怪啊!”小書童阿木將一塊撕碎了的馕餅扔到嘴里,嘟嘟囔囔的說道。蕭銘不以為意的聳了聳肩道:“我都教你不要看了,你偏不聽,這下可好,若是你因此落了魔障我還得去向那楚王討要藥費。雖然你少爺我是修行者,但他也是楚王啊。”
按照規矩,蕭銘是不應該把小書童帶入氈帳的,但凡事都有個特例。以他和李三清道長因燴面片結下的關系,不說手到擒來,想也不會受到什么阻攔。
但現在,蕭銘顯然隱隱有些后悔,這熊孩子,哪里冒出這么多奇奇怪怪的問題?
“楚王很厲害嗎?”小書童咽下馕餅,瞪圓了一雙水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自家少爺。
蕭銘呷了一口馬奶酒,拖著下巴思忖良久,點了點頭道:“看上去確實很厲害的樣子。”
......
......
已是夜半,帳內滿是靡靡之息。藏羹冷炙堆疊如小山,酒
杯胡凳散落一帳。楚王楊佑揉了揉額角,在侍從的攙扶下朝帳門走去。輕掀開帷幔,楊佑快步踏足而出。望著漫天繁星,先前在帳內與眾人把酒言歡和樂融融的楚王千歲立刻斂去笑意,陰沉吩咐左右道:“你去把這個交給李三清道長,就說本王有要事相商,請他務必前來一敘。”
“遵命!”那隨侍朝楊佑拱了拱手便朝南側的營帳小跑而去。
見隨侍已經走遠,楊佑背負雙手冷笑道:“皇兄啊皇兄,臣弟這些年在這漠北苦寒之地可是日日都在念誦佛經替你祈福消災,只是不知臣弟多年積下的這點功德夠不夠皇兄你揮霍?”
......
......
“少爺,這里好冷!”
“......”
“少爺,這里好黑,我怕!”
“......”
“少爺,我睡不著!”
小書童阿木一腳踢開覆在身上的花氈,可憐兮兮的挪到蕭銘的身側道:“少爺,你就不能跟那個楚王殿下言語一聲,叫他們多送來幾床棉被?”
蕭銘搖了搖頭苦笑道:“你可知那楚王是個怎般xing情的人,你認為他會在意我這么個小卒的三兩句話?”
小書童聞言倏地坐直了身子挺起小胸脯道:“怎的不行?我看他這人倒也不錯,為人仗義,體恤下屬,還特別親和!”
阿木腦中浮現出楚王楊佑與趙卓舉杯對飲的場景,口水便順著嘴角流淌了下來。瞧瞧那身錦衣華服,瞧瞧那套隨身佩侍,乖乖,這么個主,怎么瞧都要比自家少爺有錢哩。
蕭銘沒好氣的白了小書童一眼道:“你個沒良心的,少爺我難道就不如那小子?你真以為皇家走出來的子孫有多溫厚的xing情?晚上宴席上你看到的都是他演給你看的,最是薄情帝王家,這話豈是隨便說的!”
與阿木相處多年,他恁的不知道對方心中想的什么,只道:“好了,你也別委屈,大不了你少爺我厚著臉皮去找一趟李老道,我就不信憑著那碗燴面片的交情,他給我整不來兩床棉被!”
說完蕭銘便跳起了身,穿戴好衣物朝帳門走去。
輕掀開黃羊皮制成的帷幔,一股凌冽的寒風隨之灌入。少年半個身子已是出了氈帳,卻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轉身沖小書童道:“他是楚王又如何,少爺的話你要記住,他們風光無限是因為他們出身好。但是出身好的人不一定過的快活,出身好的人不一定過的舒坦,對于他們來說每日機關算盡,不敢以真面目見人,活著都是一種煎熬。這樣的人生有什么意思?”
“可是少爺,那個楚王,他真的長得好帥啊。”
小書童阿木半歪著腦袋,口水流了一地。
“你,你該不是斷,斷袖了吧......”蕭銘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你是少爺我的,我的。管他什么皇帝親王,在這世上,誰他媽想搶你,誰他媽要敢搶你......老子,老子我把他廢了賣去勾欄接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