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老太收拾好東西就跟著家里人走出了收購站,心里特別期待地說:“老頭子,你說的地方在哪兒?”
馮老頭從地上挑起擔子說:“就在公社對面的小巷子里,是個體戶開的飯店,走,我帶你們去。”
“等等,”馮老太一聽就覺得不對勁,扯住她家老頭子說:“個體戶都是二流子,那公社旁邊的牛家村有個人,以前偷生產隊的番薯被勞改了兩年,他就去當了個體戶,甭以為我不知道,正經人誰去當個體戶?”
馮老太說著說著,還懷疑起來了,瞅著她家老頭子說:“那個體戶不會就是牛家村那人吧?”
“不是,不是那個人。”馮老頭知道不解釋清楚是不行的,他把兩個擔子放下來說:“上次我跟老大出來買糧就認識他了,他那人實在,咱們家賣紅糖也是跟他打的交道。再說了,現在都改革開放了,當個體戶不丟人,你管他是啥人,只要他能多給錢不就行了。”
馮老太終于心動了,現在不比以前,誰出的錢多,肉就賣給誰,她跟誰過不去也不能跟錢過不去呀,這么想著,她臉上就先笑起來了,背起籮筐說:“那好,咱就去找那個體戶,把肉賣給他去。”
馮老頭對這縣城比較熟,他以前當村長每個月都要跑好幾趟,當下就帶著大家拐進了小路,沒過多久就走到了一條小巷子里,站在巷子口還能看見對面的公社。
“鳳兒,你別說人家個體戶不正經,要是不正經他敢開在公社對面呀?不早就被公家人抓走了嘛?人家就算以前犯過錯誤,現在也改過來了,毛.主.席說……”
“得了得了,別來你那一套,我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馮老太撇著嘴說得特別嫌棄,她家老頭子當了那么多年村長,說起話來一套一套地,她一個鄉下老太太,可不愛聽這些。
蘇婉走在前面偷笑,她這公公婆婆平日里就愛斗兩句嘴,感情卻比誰都好。走了幾步她就看見旁邊有一家飯店,開在一間小平房里,只墻上寫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飯店”。
馮老頭剛走到門口就扯著嗓子喊:“鐵柱你在里面不?我桃源村勝利呀。”
“咱叔來了?”一個三十多歲的敦實男人從門里迎出來,他那國字臉笑得特別熱情,看見馮老太和蘇婉了,還有些遲疑地說:“哎呦,這是?”
馮老頭指著她們仨介紹說:“這是你嬸兒,益民他媳婦兒,懷里那是益民他閨女兒,鐵柱你這店里忙不?”
“不咋忙,就來了幾個熟客,有我媳婦兒在廚房里就行。嬸兒弟妹,你們快到里面坐,叔我跟你說,你好久沒來我老想你了。你這擔子里挑了啥?哎呦,這是風干肉?”鐵柱把馮家人請到店里面坐下,等馮老頭卸下擔子他還好奇地掀開來看,一眼就知道這肉不錯。
“是啊鐵柱,叔這回就是來賣風干肉的,你給看看你這店里要不?”馮老頭干脆把兩個擔子和一個籮筐都掀開,讓開了身子好讓鐵柱蹲下來細瞧。
馮老太一進門就暗暗觀察,看見幾個身穿綠棉襖的男人正坐在隔壁桌子吃飯,他們穿得體面,那上衣的兜里還插著一支鋼筆,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看來這鐵柱做的是正經生意,她心里就先滿意上了,笑得特別自豪地說:“鐵柱,這是嬸兒自家做的風干肉,都是咱去山上獵的,專挑那肥瘦剛好的腌上,放在灶上慢慢熏它一兩個月,不是嬸兒吹,咱這肉不光香味兒勁道,它這顏色還特別漂亮,你看多少錢你要啊?”
鐵柱拿出幾塊肉掂一掂聞一聞,心里就有數了,他掂量著說:“嬸兒,你這風干肉腌得勁道,還都是不帶骨頭的好肉,我也不跟你說虛的,我這兒店小,只能出得起兩塊二一斤,你要是覺得不成,那我就少要點兒,給你出兩塊三一斤,你看咋樣?再多我就出不起了。”
馮老太聽他說話,那心情就跟海浪似的一會兒高一會兒低,等聽到價錢的時候,她心里就跟來了臺風似的掀起了驚濤巨浪,我滴個乖乖,這個體戶隨隨便便就能出兩塊二兩塊三的價錢,比收購站高出多少來了,幸虧他們剛才沒在收購站賤賣了,不然這得虧多少錢吶?
馮老太瞥了一眼家里人就知道他們也特別高興,她自個兒笑得合不攏嘴說:“鐵柱你這人實在,嬸兒也不跟你多要,就一斤兩塊二得了,你看你是不是都要了?”
“哈哈,嬸兒就是爽快,你這肉我全要了,你等著,我去拿秤過來。”鐵柱能買到這批肉他也高興呀,他一個個體戶開飯店不容易,首先這食材能不能買到就是個問題。
他從后廚拿了秤砣回來,就在地上忙活開了,加加減減過了好一會兒才算出來一個數:“嬸兒,這肉93斤2兩,一共加起來就是205塊4分錢,你看成不?”
“成!這肉就賣給你了!”馮老太心里就像開了花似的美得冒泡,這轉眼間就賺到了兩百多塊錢,比那地里一年的收成還多呢,他們辛辛苦苦干一年,還不如虎子一個月賺得多,虎子就是比他們能干。
出了飯店,馮老太看她家老頭子還用手緊緊地捂住胸口,頓時著急起來卻還壓低了嗓音說:“你把手放下,別一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有錢的樣子,自然點兒。”
馮老頭身上揣著那兩百多塊錢,連路都不會走了,同手同腳走了好一陣才慢慢適應,心里也逐漸消化掉這個驚喜,他現在可是有兩百多塊錢的人了。
一家人走到了對面的公社旁邊,那兒有一個車站,他們昨晚已經商量好了,今天要搭車到省城里去,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得帶著萌萌到省城里瞧一瞧。
坐在車上的時候,萌萌顯得特別精神,一雙亮晶晶的大眼兒看著窗外,有時候還咯咯咯笑個不停,馮老太抱著她,也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車子緩緩駛離了縣城,經過一片郊區,眼前就出現了幾間低矮的房屋,漸漸地那房屋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高,冷不丁前面就出現了一棟高樓。
“一二三四五六,哎呀媽呀,這樓咋這么高?足足六層呢!”馮老太從未見過這么高的樓,她坐在車里把脖子仰得老酸,直到那樓過去了還在那感慨:“改革開放就是好,以前哪看得到那么高的樓?”
“是啊媽,我前幾天看報紙上說有個八岔村,那村里還出了個萬元戶呢。”蘇婉就坐在馮老太身邊,看著這省城里的變化,她心里也跟那樓一樣高高地竄起。
“啥?萬元?”馮老太的眼珠子一下瞪得老大,那嘴巴張得都能塞下雞蛋了,好半天才合上說:“一萬塊錢那還不得把整間屋子都給塞滿了?太有錢了,他是干什么的?”
蘇婉使勁地回想說:“好像是種棉花,賺了一萬多。”
“我的老天爺,還不止一萬吶?這太有錢了!”馮老太滿心滿眼都是艷羨,想起了自家又特別惋惜地說:“可惜咱村里種不了棉花,要不然咱也種棉花去,也賺它個一萬多塊錢。我要有這么多錢,我就吃一碗白米飯倒一碗白米飯,再給咱萌萌天天吃麥乳精。”
“瞎扯啥呀你,飯都不夠吃還能讓你浪費?”馮老頭從前面的座位上轉過身來,指著車窗外面說:“看見那騎車的人沒有?我要是有一萬塊錢,我就先買它一輛自行車,再給你倆買臺縫紉機,給咱萌萌買塊手表,就要上海牌的,等萌萌大一點兒了就能戴上,那肯定是咱村里獨一份兒。”
“老頭子你這個好,等咱有錢了就要這么辦。”馮老太聽得那個美喲,這不是神仙過的日子么?她要是有這么一天,這輩子也就值了。
她羨慕地望著窗外騎車的人,尤其是那幾個穿著綠衣服的女人,她們的臉上還罩著一塊紅艷艷的紗巾,忒好看了。
“能備上這么一身,肯定是那省里的大干部。”馮老太看著她們消失在路口,才戀戀不舍地收回了視線。
“你說得對,咱啥時候也能有一輛自行車啊?聽說那要花上一百好幾十塊錢,還得有那啥自行車票才行。”馮老頭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雖然他們賣了肉賺了點兒錢,可也不舍得拿來買自行車,那玩意兒不當吃不當穿的,買它干啥?
馮老太不知道她家老頭子在想啥,她只知道有自行車就是好,等她看見了那路上綠殼子的小轎車時,她那眼珠子都不會轉了。好家伙,這得多少錢才能買得起啊?坐在那車里的人肯定是天大的干部。
馮家人到了目的地就下來了,馮老太把萌萌包起來掛在自己身上,那籮筐就由蘇婉背著了,馮老頭把兩個擔子疊在一起提在手上,一家人就走進了旁邊的人民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