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暖不曾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姜太夫人不理世事多年,斷然不會為顧衍破例。
“錢嬤嬤稍等。”她起身向東邊的客房走去。
顧氏坐立不安,有心開口找不到話說,錢嬤嬤一直看向顧明暖離去方向,那雙眼睛深沉幽黑,眼神讓人感傷,胸口沉悶。
片刻當顧明暖再次出現時,宛若一縷陽光驅散滿室的感傷窒息。
錢嬤嬤嘴角的笑紋深上一分。
顧明暖把泛著墨香的書信遞給錢嬤嬤,“這封信還請你轉交給伯祖母。”
“暖小姐放心,老奴一定帶到。”見錢嬤嬤寶貝似的,顧明暖笑道:“不必如此慎重。”
錢嬤嬤鄭重把書信收好,“四爺歸宗的日子定了,三日后是良辰吉日,老太爺也已經返回顧宅,太夫人命人把福鳴堂收拾出來,讓四爺住。”
她看了一眼顧氏,“請姑奶奶住綺雯閣,暖小姐尚未及笄,四爺喪妻多年,您由太夫人親自教養,隨太夫人住玉桃閣。”
“這……”
是打算把她放在火上烤嗎?
顧明暖倒是很愿意隨姜太夫人住,顧家小姐好幾位沒見姜太夫人親自教養哪個。
福鳴堂是顧宅外院的主要建筑群之一,把顧衍安排在此處,她擔心其余顧氏族人不服顧衍。
錢嬤嬤笑著解釋:“二爺和三爺都沒意見,四爺帶回顧氏至寶,是顧氏一族的功臣!太夫人憐惜暖小姐喪母才會把您留在身邊。”
姜太夫人發話了,誰敢有意見?
顧明暖道:“就依伯祖母。”她已無所畏懼。
聞言,錢嬤嬤喜笑顏開,連聲說道:“這就對了。這就對了。”
顧明暖沒露一絲口風,錢嬤嬤問不出她的打算,無奈的告辭離開客棧。
她深一腳淺一腳的回到顧宅,心急火燎般將書信遞給姜氏,“我看暖姐兒是個有大主意的,到客棧時,暖姐兒還在外面忙著。我愣是打聽不出她都忙些什么。安樂王府的侍衛隨時保護她。”
姜氏拆開書信掃了一眼,好字!剛見時就曉得顧明暖有一手好字,今日她的字跡落筆隱現鋒芒。“以字觀人,她的心性經過這幾日錘煉,進益了。”
“這么說還得感謝靜北侯夫人!”錢嬤嬤嘲諷的哼道:“不是她在背后推波助瀾,四爺能有牢獄之災?”
她發覺姜氏因書信露出驚訝。欣喜,驕傲。略有一絲遺憾的神色,“主子?”
姜氏幾乎把每一個字都印在腦子里,舍不得放下書信,“小暖是……是顧家的嫡小姐。她配得上……配得上,可惜顧征未必有勇氣去爭!”
“準備馬車,我進宮一趟。”
“主子?”
“太后娘娘壽宴跳祈福舞的名額。我得給她爭一個回來!”
姜氏把書信妥當的收好,眼眉淺笑:“暖姐兒出色漂亮。我心甘情愿為她去爭名額,遍數帝都閨秀比暖姐兒強得怕是沒幾個。”
“可是……主子,周皇后把跳祈福舞的人選交給了賢妃。”
世人皆知,姜氏和賢妃素有舊怨,每次姜氏入宮她們兩人實在避不開的碰上了,多是誰都不搭理誰。
姜氏略有思量,扶著錢嬤嬤手起身,“倘若她因當年我阻她入宮懷恨在心記恨于我,她也坐不到賢妃的位置上。當年我沒錯,她不經采選就入宮始終名不正言不順。不是因她相貌……怕是陛下也不會垂愛于她。”
“賢妃娘娘,她?”
“她不僅有容貌,是個極聰明的女人。”姜太夫人慎重的說道:“便是我都看不透她。”
不愿再談及往事,姜太夫人眸子閃過感傷,聰明女子總比癡情女子過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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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中,顧氏聽顧明暖說完后,一下子站起身來,搖頭道:“不行,我不行的。”
“怎么不行?姑姑是對柳雷還有善意?還是不想救我爹?”
“我……我是怕說不好。”
顧氏并非分不清好壞,柳雷設計陷害她失貞為妾,她怎么可能還舍不得柳雷?
顧明暖穩住顧氏,“您一直操持柳家中饋,見得世面也不少,說得又都是您壓在心底的冤枉委屈,怎會說不好?姑姑,您被柳雷夫妻踐踏尊嚴,泯滅自尊,受到種種屈辱不是您天生比柳夫人低一頭,只因您太善良了。倘若換一個人有您的遭遇,柳陳氏能活到今日?您不欠柳家任何人!”
“暖姐兒……你爹不是被冤枉悔婚么?我提以前的事兒對你爹有幫助?”
“悔婚的官司我來處理,柳雷父子仗著楊指揮使誣告我爹,楊指揮使本應為民伸冤做主的,誰知他卻助紂為虐。”
顧明暖看了一眼紫檀木盒子,好歹收了蕭陽的銀票,騰空右軍指揮使官位,顧家和蕭陽誰能爭到算誰的。
理智上她覺得顧閣老顧征會輸給蕭陽!
感情上顧明暖希望蕭陽吃癟,雖然她不動聲色收了他八萬兩銀票。
“明日楊指揮使升堂,我先打頭陣,姑姑,你只管把坐在公堂的楊指揮使當做尋常人。”
顧明暖笑聲朗朗,宛若神棍一般鐵口直斷:“他命運多舛,將來還不如普通百姓呢。”
顧氏點點頭,“暖姐兒,我聽你的。”
她自己立起來才不會讓顧明暖白費一番辛勞,顧氏回想這些年的艱辛和委屈,她是該做點什么,即便最后免不了被人恥笑。
“顧小姐。”王府侍衛在門口回稟,“有人……給您送了傳信的竹簡。”
“拿進來吧。”顧明暖眼睛亮亮的。
侍衛畢恭畢敬得把竹簡奉上,小心翼翼的退出去,原本顧小姐是南陽顧氏的小姐已經很讓王府侍衛們敬畏了。
這段日子,他們保護顧小姐真可謂見了不少的大世面。
蕭陽,謝玨就不提了。璇璣觀主也不是誰都能見的,方才送消息的人若沒看錯應該是東廠幡子。
連東廠都認識?!
顧明暖含笑看完竹簡里的書信,暗自為馮小寶記上一功,取出一萬兩銀票塞進竹簡里,等再見面時送給馮小寶。
楊凌楊指揮使主審顧衍悔婚一案在帝都引起不小的震動。
顧衍之名也是第一次在帝都散播。
在踏入正堂時,楊凌碰到蕭陽,他先拱手行禮。蕭陽微一皺眉。“你是誰?”
楊凌:“……”
就算他早投靠靜北侯并禮讓蕭家四老爺蕭陽,此時憋了一口悶氣。
身側的隨侍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蕭陽似笑非笑的說道:“原來是楊大人。”
“蕭指揮使可愿陪審?”
在五城兵馬司衙門很少見到蕭陽的身影。掌印都督對蕭陽怠工視若無睹,不敢勉強蕭陽必須到衙門點卯,更不會吩咐蕭陽做事,楊凌對今日在衙門碰到他略覺怪異。壓低聲音道:“在下定當讓殷夫人滿意。”
在蕭陽的注視下,楊凌心中發毛。后背泛涼氣,莫非蕭指揮使不是來看他怎么為殷夫人報仇的?
“我根本沒必要記住你是誰。”蕭陽側頭對隨侍吩咐:“以后不用提醒我了,他在五城兵馬司待不過明日。”
楊凌怔怔的發楞,直到衙役提醒:“楊大人該升堂了。”
他方回過神來。蕭家并非鐵板一塊,既然因親戚關系靠上殷夫人自會讓蕭陽不快。
楊凌沒將蕭陽的話放在心上,蕭陽再厲害還能讓皇上免去他的官職?
坐穩正堂。楊凌把顧衍提押出來,原告柳雷父子如約站在大堂上。
顧衍見柳澈眼眶發青。尤其是聽到柳澈聲情并茂的訴說顧衍自持南陽顧氏嫡裔瞧不起柳家,背信棄義意圖悔婚時,他的拳頭攥得很緊,只有靜北侯能揍柳澈?
他首次萌生出對權利地位的渴望!
蕭陽站在大堂外,目若晴空的眸子因柳澈而波濤洶涌。
柳澈聲音激昂透著莫名的悲憤,“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今日顧叔叔看不起我,明日我定要讓顧叔叔明白小窺了我柳澈!”
一時之間,不明就以或是柳家暗自找來的托在大堂外高聲道:“好,說得好!”
“寧欺負白頭翁,不欺少年窮。”
“南陽顧氏不過如此。”
“少將軍,我們支持你!”
柳澈拭了眼角,俊美臉龐上掛著悲憤,被凌辱,被欺負之色,向臉色鐵青的顧衍躬身道:“當日是顧叔叔和姨娘幾次三番提起婚事,我父念袍澤之意,不忍傷顧叔叔面子才勉強答應訂立婚約。沒想到顧叔叔一朝得勢,便忘記舊日婚約,原本為顧妹妹名聲,我不愿鬧到大堂上,可是……顧叔叔強行接走姨娘,辱我柳家太甚,為柳家臉面和百年清譽,只能同顧叔叔對峙公堂。”
“真是仁義的后生郎啊。”
“可不是,顧衍沒長眼睛啊,竟舍得如此優秀的女婿。”
百姓們跟著起哄,柳澈低頭掩藏起得意和狠辣,柳雷接著嘆息道:“顧老弟,這事你做錯了。”
楊凌眼見局面按照既定的方向發展,心中的隱憂漸漸消散,“顧衍,你可認罪?”
“我同柳家勢不兩立,就算我女兒一輩子嫁不出,我也不會把寶貝女兒嫁給獸心人面的畜生!”
顧衍忍耐不住,輪圓鐵拳重重擊在柳澈臉上。
噗,柳澈鼻子被重拳擊中,鮮紅血液噴涌而出,他感覺臉似被顧衍生生的打徧了,身體連連后退。
誰都沒想到顧衍敢在大堂上打人!
更沒想到他出拳如此之重。
光聽聲音旁邊的人都覺得很疼。
顧衍——可以說一拳成名!
蕭陽眼見顧衍掙脫開涌上來的差役,他怒罵道:“就憑你這混蛋樣兒還想娶我女兒?你做夢去吧!”
“你們放開我!”
顧衍雙臂用力,嘩啦啦圍上他的衙役猶如炸開的花瓣向四面八方倒去,顧衍趁混亂再次沖向柳澈,“揍死你個狗雜種!”
柳澈根本不敢接也接不下顧衍的拳頭。
從旁殺出一人,柳雷雙手替柳澈接下顧衍的單拳,兩人你來我往,在大堂上打了起來。
楊凌看得目瞪口呆,驚堂木都拍碎了也無法阻止拳腳相加的兩人。
涼州民風果真是彪悍,太彪悍了。
今日之后顧衍的女兒就算有再多的嫁妝也別想嫁出去了,誰敢拜顧衍為岳父?
不怕稍有不甚被他一拳打死嗎?
柳雷和顧衍打得難分難解之時,外面傳來驚堂鼓聲,咚咚咚,咚咚咚,楊凌詫異問:“何人鳴鼓?!”
“民女顧明暖有證據稱秉楊大人。”
一道沉穩清脆的聲音傳來,顧衍立刻跳出圈外。
柳雷雙手背在身后掩飾顫抖的胳膊,顧衍的功夫比以前更為厲害,他吃了大力丸嗎?
楊凌眼珠一轉,道:“宣顧明暖!”
世家閨秀誰也不愿意上大堂,既然顧明暖不怕丟臉,他正好幫殷夫人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