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會陸之章的初稿,一回生,二回熟,陸之章寫故事的能力倒是長進不少,這家伙也用了心,再加上市場的反響極好,倒是令他備受鼓舞,因而才廢寢忘食,已到了如癡如狂的地步。
像他這樣的公子哥,若是不出意外,只怕一輩子也就是混吃等死,沈傲恰好給了他一個施展才華的機會,陸之章才明白,人原來可以這樣地活著,雖然每日心力交瘁,可是卻充實無比。
所謂情場失意,事業(yè)得意,陸之章陷進去,便不能自拔了,每當收到讀者來信,雖有批評,卻是贊揚的居多,渾身便立時充滿了力量。
只不過,沈傲心里苦笑,洪州的陸家若是知道本公子把這大少爺騙來寫稿子,不知會是什么反應,說不定會糾集人痛扁本公子也不一定,還好,還好,身邊還有一個保鏢,異日狹路相逢,自然是鄧虞侯在前抵擋,本公子去喊人救命。
和陸之章說了會話,鼓勵他一番,便站起身告辭了。
陸之章急于趕稿,倒是沒有留他,依依不舍地將他送出門,道:“表哥,等西游記的初稿定了,我抄送一份送你,你幫我看看,有表哥把關,我心里踏實一些。”
沈傲點點頭,步出這間亂七八糟的屋子,總是感覺現(xiàn)在這個陸之章和從前那個小章章有很大的差異,哎,看來自己身邊的所有人都在變,不管是吳三兒還是春兒,連這混吃等死、五谷雜糧都分不清的小章章都變了,這教本公子情何以堪?
下樓梯口的時候,恰好撞見了吳三兒上樓來,吳三兒也是剛剛回到邃雅山房,聽到沈傲來了,忙不迭地上樓,一見沈傲,頓然喜逐顏開地道:“沈大哥有些日子沒來了。”
兩個人相處久了,已經(jīng)培養(yǎng)出了默契,只需一個頜首,一個笑容,便可看出許多事,沈傲呵呵一笑:“三兒,店鋪的事已經(jīng)談成了?”
吳三兒眉開眼笑地道:“談成了,這一個鋪面是在外城,外城販夫走卒多,人流量極大,若是開一家尋常的茶肆,供人歇歇腳,生意不會差的。這是我們邃雅山房第三家分店了,除此之外,印刷作坊我也打算擴大一些,除了向工匠訂購活字工具,還要招募不少人手,好在昨夜沈大哥將那些古玩送來,今日清早我已將它們賣了,一共是八千六百貫錢,明日買主就送錢來了。”
沈傲驚奇地道:“賣得這么快?你不會是拿到當鋪去了吧?”
吳三兒訕訕一笑,搓著手道:“拿去當鋪,能換來幾個錢?沈大哥莫忘了,我們這邃雅山房里,愛珍玩的雅士可是不少的,我把東西拿出來,買主就尋來了。”
沈傲這才想起,這邃雅山房里,還有不少茶客等著他鑒定珍玩,這一忙,竟是把許多事都忘了。
沈傲笑呵呵地道:“這樣就好,早些換了錢,比什么都強。”與吳三兒說了幾句話,天色漸晚,便留下來吃晚餐,邃雅山房的晚餐吃得較遲,要一直等到茶客們都走了,關門打烊,這上上下下幾十口人便將茶座擺成飯桌,連同廚子、侍女、小廝一起落座,倒有點后世吃大鍋飯的感覺。
這一條,其實是沈傲提出來的,掌柜和員工一起吃飯,能增進一些感情,增加凝聚力。數(shù)了數(shù)人,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來齊了,唯獨陸之章卻是遲遲不下來,春兒便笑道:“陸公子就是這樣的性子兒,我去給他送食盒去,他在屋子里邊吃,能一邊想事。”
春兒尋了幾樣小菜,添盛了米飯裝入食盒,便挎著食盒上樓去。
沈傲卻是板著臉,對吳三兒道:“這樣下去可不行,閉門造車,有個什么用?要教他多出來走動走動。”隨即又道:“想個辦法,去招募一個能讀能寫的人來給他打下手吧,一個人既是主筆又是編纂,也難為了他。”
吳三兒應承下來,笑道:“早先我也有這個想法的,只是一時尋不到合適的人選,畢竟能讀能寫的,大多數(shù)也不稀罕這碗飯,價錢要高了,又不值當。”
沈傲笑道:“這種事有什么值不值的,多花幾個錢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吳三兒點頭,低頭吃飯了。
春兒下了樓,沈傲教她坐在身側(cè),眾目睽睽下,春兒略顯扭捏,卻終是落座了,眾人都是竊笑不止;沈傲臉皮厚,不怕人笑,春兒卻是窘的不行,這頓飯吃得頗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夜深,沈傲才想起回府去,臨別時沈傲問吳三兒到了年關時怎么過,吳三兒苦笑道:“這邃雅山房里,多數(shù)都是外鄉(xiāng)人,我們自己備些酒菜,熱鬧熱鬧,一夜也就過去了。”
說到這里,眾人唏噓不已,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淪落異地,每到這個時刻總是最難捱的。沈傲的思緒也漂到了另外一個時代,在那個時代里,他雖然只是孤兒,可是仍有許多難以忘懷的人和難以忘記的事,嘆了口氣,道:“多購些年貨,不要怕花錢,一年難得高興一次,要過得比別家好,過得比別家豐盛,只要是我們邃雅山房的人,往后都是親人兄妹,要相互扶持。”
眾人紛紛道:“沈公子說得對,到了這里,我們都是親人。”便是有人眼淚都出來了,平時沈公子油奸嘴滑的,怎么今日卻說出這么令人感動的話。
其實并不是沈傲的話感動,只是這句話恰和適宜罷了。沈傲目光落在春兒身上,一雙眼眸深望著她,低聲道:“春兒,該歇的時候也要歇著,不要累壞了。”
“嗯”在眾人面前,春兒忸怩地說不出話來,霧騰騰的眼眸兒抬起來,恰好遇到沈傲灼熱的眸子,一時恍惚。
“沈公子,快走吧,再不走又要宵禁了。”外頭的鄧龍?zhí)嶂槐K燈籠連聲催促。
沈傲笑了笑,留下一道背影,會同那燈籠的光芒,消失在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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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臘月,又是一場大雪飄落下來,雪花兒不大,卻是紛紛揚揚地將視線也遮蔽住了,放眼望去,遠處的景致變得模糊起來。
沈傲穿上蓑衣,周恒和鄧龍各提著酒水、臘肉一道兒出門,往唐祭酒的府邸去,三人一深一淺地踩著積雪,在落寂的街道上說笑步行。
周恒今日倒是頗有興致,聽說鄧龍會刀法,便一路追問,鄧龍難得遇到一個吹牛的機會,自夸一番,將自己喻為那行走江湖的獨行俠,替天行道,扶弱鋤強之類的添油加醋地說出來,引得周恒神往不已。
沈傲卻只是一路地笑,不揭破鄧龍的把戲,等到了唐府,沈傲才發(fā)現(xiàn),這位唐大人所住的宅邸與他想象中的并不相同。
沒有雕梁畫棟,更沒有高墻閣宇,只是一處孤僻的小院落,院落里臘梅盛開,花香四溢,雪花皚皚的堆積在籬笆上,霎是好看。
去叫了門,唐嚴穿著件襖子出來,第一眼看到沈傲,頓時大喜過望,一邊打開門,一邊故意埋怨:“這樣的寒冬臘月,你們真是胡鬧,有這個心意就行了,何必要親自來,至不濟,打發(fā)個人來跑一趟,送一份名帖,老夫也就心滿意足了,若是凍著了身子,這書還怎么讀?”
說是這樣說,可是那臉色卻是紅光滿面,顯是開心極了。
沈傲送上了酒水和臘肉,道:“唐大人,微薄小禮,還請笑納,這是學生的一番心意。”
周恒也連忙將禮物送上;這些禮物,都是尋常孝敬夫子的常備之物,唐嚴自是不客氣地收了,笑呵呵地道:“來,進內(nèi)屋去坐,這里冷得很,不要凍壞了身子。”
拉著沈傲和周恒進了東邊的廂房,卻是把鄧龍撂到了一邊,鄧龍無語,悻悻然地跟上去。
進了東廂房,這個屋子不大,應當是臥室,不過卻改成了一個小廳,廳中的飾物不多,倒是壁上懸掛的幾幅字畫引起了沈傲的興致,趁著唐嚴去煮茶的功夫,他負著手走到壁邊去看,臉上展露出一絲微笑,沈傲徐徐吟道:“狂風飛卷白絮飛,晶瑩剔透冰凌花。雪壓枝頭映白雪,傲霜迎寒臘梅花。”
這首詩顯是唐嚴的手筆,詩寫得還不錯,不過嘛,以唐嚴的身份來說,這首詩只怕并不是上品佳作。沈傲隨即一想,頓時明白了,唐嚴懸掛的不是詩,而是他的心境,臘梅以潔著稱,唐大人自喻為臘梅,便是擺明他的人生態(tài)度,想不到平時那與太學爭斗起來戰(zhàn)斗力爆滿的唐大人竟是個兩袖清風的高雅之士,倒是令沈傲小看了他。
周恒湊過來,見沈傲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這幅行書,忍不住問:“表哥,這詩有什么好看的?”說著,突然又頓住了,換上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道:“噓,你聽,那是什么聲音?哇,莫非是唐師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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