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又是鴉雀無聲,許多人這時候倒是清醒了,平西王問的這一句當真沒錯,連人都不知道就跑來鬧,弄到這劍拔弩張的地步,這是做什么?
沈傲繼續道:“既然你們說不出,那么本王就自己查,查出來,自然給你們一個交代,地崩災情已過了兩個月,本欽差奉旨來賑災,就絕不會坐視你們挨餓受凍,眼下千頭萬緒,還有許多事要做,現在立即散了,若是再有人在欽差行轅外徘徊的,就以圖謀不軌處置!”
災民們聽了沈傲的話,這時候一腔的怒火都化為烏有,許多人已經紛紛要走了。
沈傲也松了口氣,其實從一開始,他就預料到鄭克的手段就是這個,要整倒他沈傲,哪有這般容易?除了煽動災民之外,沒有任何方法。沈傲既然已經猜測到對方的手段,就決心控制鄭克等人動手的時間。若是事發倉促,應變不及,就算他知道對方的意圖,只怕也很難控制住局勢。
所以他想到了一個辦法,詐稱是西夏來糧,他當然也知道鄭克一定會猜出西夏的糧食沒有運到,這一切,都是瞞天過海。可是他同時猜測到,以鄭克的智商,一定能想到這時候自己突然做出這個舉動一定是個‘陰謀’,鄭克一定會有所行動,行動的時間不是在昨夜的三更,而是今日的清早。
所以沈傲拋出一個誘餌,讓鄭克誤以為官倉已經沒有了糧食,沈傲是要引誘他當夜去燒糧,最后嫁禍于人。于是好讓鄭克將計就計,倉促之間,在今日清早行動。因為鄭克‘知道’,沈傲為了讓鄭克‘上當’,昨夜三更一定會在官倉埋伏人馬,而這些人馬在大雪中侯了一夜,清早是最脆弱的時候。
沈傲相信,鄭克一定不會錯失這個良機,這個校尉們‘筋疲力竭的時機’。
不過很顯然的是,校尉們仍然精神奕奕,衛戍在欽差行轅的校尉睡得飽、吃得足,又提前有了準備,流民們要沖進來造成混亂根本沒有機會。
接下來就好說了,只要沈傲能夠臨危不懼,及時站出來,穩定住局面,這一連串的陰謀就徹底的無影無蹤。
看到許多災民即將散去,雖然混雜在人群中的某些‘災民’仍然不甘,仍在鼓噪,可是這時候大勢已去,災民們所求的,不過是溫飽而已,誰有興致來這里令平西王為難?
沈傲從梯上下來,不禁一笑,對童虎道:“好險,還好早有準備。”
童虎也不禁舒展眉頭,笑道:“殿下,這些災民說不準是受人鼓動,要不要查一查?”
沈傲搖頭,淡淡道:“不用查了,是誰已經不重要,他們既然無計可施,就該是本王動手了?!?
一切都在計劃,這讓沈傲略帶幾分自信,所謂的鄭克其實也不過如此。不止是計不如人,在實力上,也和沈傲有天大的區別,否則鄭克又豈會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災民身上?只怕早已發動朝廷彈劾,甚至是大都督府為難了。
只是誰都知道,這世上只有沈傲彈劾人,彈劾沈傲的也有,卻往往都是一腳踢在鐵板上,以沈傲的圣眷和他今時今日的地位,誰能動搖得了這棵參天大樹。以沈傲的性子和能力,憑一個大都督府,誰嚇唬誰還不好說呢!
現在,大局已定。沈傲要開始反擊了。
…………………………午時已經過去,坐在廳中的文仙芝這時候已經焦躁起來,每隔一炷香,從欽差行轅就會傳出一個消息,一開始,文仙芝倒還沉得住氣,可是越到后來,他就越感覺不對勁了。
欽差行轅像是早有防備一樣,數百個校尉居然是依著知府衙門,守備得密不透風,這一切,絕不是用巧合來形容,莫非那沈傲之前就已經收到了消息?
“絕不可能!”文仙芝下了定論,除非那沈傲是個活神仙,能掐會算,否則怎么會知道今日清早有這突然的舉動?
他闔著眼,倚在梨木椅上,整個人猜測各種可能,而這個時候,一名軍卒過來報信道:“大人,災民要散去了……”
文仙芝霍然而起,臉上不禁在抽搐,一旦錯失了這個機會,沈傲就無懈可擊了,而之后會如何?卻是他永遠不能預料的,他做了十年的大都督,說不定下一刻就該滾蛋了。
這一場豪賭,他文仙芝賭不起。
文仙芝冷冷一笑道:“早就應該料到這個局面,也好,既然如此,那就再添一把火上去!”他喝令一聲,對這軍卒道:“去和都虞侯文尚說,該他出場了。”
朔風嗚嗚的叫,雖是正午,卻沒有一點陽光透露出來,天空陰霾一片,雪絮漫天,就在欽差行轅不遠處,一隊隊騎兵開始出現,這些人穿著邊軍的襖甲,頭上戴著范陽帽子,手中提著長矛。天氣實在太冷,許多人不禁下了馬,踩著雪地跺腳呵氣,這兩千的騎軍雖然不多,卻是太原邊軍的精銳之一,帶隊之人就是文尚。
文尚很是嚴肅地坐在馬上,卻也不呵斥下頭軍卒的動作。
就這樣足足等了半個時辰,一個人突然飛馬過來,道:“都虞侯大人,都督大人有令,平叛!”
“全部上馬!”文尚朝身后的親衛傳達了命令。
“上馬,上馬,全部上馬!”一聲聲命令傳達下去。騎兵們不得不翻身坐上冰冷刺骨的馬鞍,許多戰馬開始打起響鼻,馬蹄刨著地上的積雪。
文尚冷冷地道:“城中有人作亂,圍了欽差行轅,平西王如今危在旦夕,稍稍出了差池,太原城上下,都是死罪!現在,諸位隨文某前去平息叛亂,拱衛王駕,但凡是逗留在欽差行轅左近的,都是亂黨,格殺勿論。都聽明白了嗎?”
“平息叛亂,拱衛王駕!”邊軍們打起了精神,畢竟是邊軍中的精銳,命令傳達下來,眼眸中立即閃露出重重殺機。
文尚抽出腰間的長刀,刀鋒前指:“走!”
“殺!”
馬蹄在雪地上轟鳴,無數只健馬開始飛馳,一柄柄長刀、長矛前指,迎著朔風,兩千騎兵,宛若風卷殘云,在這空曠的街道上飛馳。
從這里,正是前往欽差行轅的通道,疾馳的戰馬不過用了半柱香功夫,便發覺了前方的敵人。
這些人衣衫襤褸,明顯是災民,他們剛剛從欽差行轅那邊回來,正要散去,可是看到正前方沖殺而來的騎隊,一下子嚇呆了。
這些人顯然還沒有意識到危險,準備躲到路邊去讓他們過去,誰知這時候對面傳出一聲大吼:“平西王有令,亂黨作亂,殿下危在旦夕,責令我等平叛。眼前就是叛賊亂黨,殺!”
“殺!”
鐵騎匯聚的洪流,毫不猶豫地沖過去,最前的一排騎兵長矛下壓,組成一排矛林,劃破了朔風,呼嘯著出現在災民面前,隨即長矛迅速洞穿眼前的障礙,呃啊……馬上的騎兵看到了一雙絕望和不甘的眼睛,閃動著最后一點光澤,馬上的騎兵露出了殘忍的獰笑,仿佛在嘲笑眼前的人不自量力,螳螂擋車。
在這狹隘的長街上,面對騎隊的沖鋒,這些手無寸鐵的災民幾乎只有一個結局。
血腥蔓延開來,最前的數十個災民立即被洞穿了身體,被無數健馬踐踏踩成了肉泥。
“快,快跑!”
后面的災民這時候反應過來,迅速地混亂,又蜂擁的朝欽差行轅方向瘋狂逃竄。
混亂迅速蔓延,身后事如狼似虎的騎兵,前面是人山人海,到處都是哀號,到處都是嘶喊,還有接二連三的慘呼。
災民如羊群一樣,不得不趕回到欽差行轅,瘋狂地爬墻,去敲擊知府衙門的大門,進了這里,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留在外頭,就是死路一條。
所有人都瘋了……………………“怎么回事?”突然出現的混亂,讓沈傲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他飛快地走到前院,這時候,災民們已經如潮水一樣不要命地向知府衙門沖擊,連那大門的木栓,也被巨大的力量撞折,上百個校尉不得不用肩頭死死地頂住。至于圍墻上,時不時有人攀上來,冒著跳下來骨折的危險,落入內墻,校尉們攔不住,只好將這些人控制住。
“平西王來平叛了!”許多人嘶聲揭底地大吼,到處都是這個聲音。
沈傲的臉色已經完全拉下來,攥著拳頭大吼:“出了什么事?”
童虎連滾帶爬地過來,他歷經大小數十個陣仗,卻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令他恐慌不安的場面。
“殿下,殿下……邊軍打著殿下的名號前來平叛,馬隊在外頭驅殺災民,災民們……”
后頭的話已經不必再說了,整個局面,就像是夾心餅干,最外圍的是如狼似虎的邊軍,到處驅逐、追殺災民,而災民們被擠在邊軍和知府衙門中間,無路可逃之下,只得瘋了似地沖撞欽差行轅。知府衙門里的校尉,此時已是怒極,卻拿最外圍的邊軍一點辦法都沒有,反而被這一波波的災民沖擊的手忙腳亂。
沈傲縱然有一肚子的壞水,也絕對想不到鄭克和文仙芝竟做得如此決絕,拿幾千數萬人的性命來當做賭注籌碼,這些瘋狂的災民,在邊軍的驅殺之下,已經接近絕望,為了逃生,就不得不沖入知府衙門,而邊軍打著的是沈傲的名號平叛,若是沈傲放這些災民進來,瘋狂的災民必然與沈傲和校尉發生沖突,不是災民死,就是沈傲死,沒有任何的懸念。
沈傲的手已經顫抖了,不是害怕,而是憤怒,一種發自內心最深處的憤怒,他沒有想到這個可能,只是因為他從來不會相信有人做得如此徹底,從來不相信人可以無恥到這個地步,數千數萬人的性命,原來在他們的眼里也不過是工具和兒戲!
沈傲眼眸赤紅,按住了腰間的尚方寶劍,大喝道:“打開大門,放災民進來!”
“殿下……”童虎呆了一下,大聲道:“不可啊,把人放進來,這些不明就里的災民豈不是……豈不是……”
他連說話都結巴了,最后重重的道:“萬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