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倫笑吟吟地道:“不知這一次,沈兄考得如何?沈兄的行書,蔡某一直佩服有加的,只怕這一次,又要驚動四座了吧”他嘴角微微揚起,盡力使自己顯得鎮(zhèn)定,眸光灼灼地望著沈傲,似笑非笑,讓人看不透他的喜怒。(-)
沈傲伸了個懶腰,慵懶地道:“行書好不好,需看主考官才行,主考官若是被驚動,這才是真正的驚動四座,蔡兄許久沒去邃雅山房了,什么時候去坐一坐?”
蔡倫聽到邃雅山房這四個字,便想起那一日在邃雅山房受沈傲的屈辱,咯咯一笑,卻是一副曬然的樣子,道:“好,到時蔡某在邃雅山房恭候沈兄大駕?!?
似是不愿再和沈傲多說,遠(yuǎn)處有幾個家仆停著馬車正在等他,道了聲告辭,蔡倫便絕塵而去。
沈傲看著蔡倫離開的背影,卻是曬然一笑,這個蔡公子還是很記仇的,像這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家伙,自是自負(fù)得緊,心里容不下別人,只是不知這數(shù)月以來,他的行書到底進步到了什么地步
其實蔡倫的行書,早在數(shù)月之前,已是極好的了,所欠缺的只是火候和筆力的掌握,在年輕俊秀之中,已是深得家傳,鶴立雞群,現(xiàn)在他的水平,倒是令沈傲頗為期待;沈傲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對方勉力勤學(xué)得到提高之后,再將對手一腳踩在腳下,這樣的感覺,才是真正的奇爽無比。
沈傲夾帶著考具,心神不屬地回到國公府,心里卻仍是忍不住想蔡京的事,蔡京起復(fù),對于整個朝廷,整個汴京,都有著深遠(yuǎn)的影響,這種事雖與他無關(guān),可是這個消息,卻沖淡了他對畫考過關(guān)的喜悅,心里情不自禁地想:“這一場書試,恰好可以看看蔡京下一步對自己的態(tài)度,到底是徐徐圖之,還是在起復(fù)之后全力打壓,就看這一遭了?!?
他莞爾一笑,走至后園的湖景涼亭處,遠(yuǎn)遠(yuǎn)看到周若與一個女子正在觀魚,便大大方方地踏步過去,走近了,才看清客人,原來是小郡主趙紫蘅。
趙紫蘅酷愛繪畫,愛畫之人便自然流連湖光美景,在畫師的眼中,任何景色,在心中都是一幅絕好的畫卷;眼見趙紫蘅天真活潑地朝湖中拋灑香餌,并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沈傲笑呵呵地道:“咦,郡主也愛魚嗎?倒是和我的興致一樣,郡主和我,倒是頗為投緣?!?
想起上一次,趙紫蘅為自己解了圍,自己更是借她之手狠狠教訓(xùn)了梁師成一番,沈傲心中泛起感激,這個小姑娘其實還是蠻可愛的,除了有些不諳世事,和自己很投契。
趙紫蘅循目過來,看到沈傲,便喜滋滋地朝他招手,道:“沈畫師,你快過來,快來看魚兒,這些魚兒很伶俐呢?!?
沈傲湊過去,果然見到那粼粼湖水之中,一尾尾金黃魚兒涌至湖畔,瘋狂搶食,陽光正射,照耀在魚鱗碧波之中,渲出一片粼粼光澤。
趙紫蘅看著沈傲認(rèn)真觀賞魚的樣子,歡喜地在旁道:“你也喜歡魚兒?呀,沈畫師,我也很喜歡呢,我喜歡畫畫,你也喜歡畫畫,我們真是投緣?!边@丫頭說起話來并沒有什么顧忌,喜歡就喜歡,不喜歡也決不說個好字。
周若在旁聽了,眼角的余光看到沈傲竊笑不已,心里啐了一口,便不由地想,他的喜歡和郡主的喜歡可是不同呢,他喜歡的是烤魚、吃魚。
沈傲很真摯地道:“是啊,是啊,郡主是學(xué)生的知己,所謂知己難求,能遇到郡主,是學(xué)生的福氣,看來我們有很多投緣的地方有待發(fā)掘?!?
趙紫蘅很認(rèn)真地拼命點頭,道:“對,除了我不喜歡做酸詩,沈傲喜歡的,我都很喜歡。”
沈傲心里偷樂,和這小郡主說話,很舒服,有什么說什么,言語之間,那心里的陰霾一掃而空,看著趙紫蘅滿是期待的眼眸,便捋起袖子道:“我去叫人擺上書案和筆墨紙硯來,畫一幅湖光美景送給郡主,以表達學(xué)生對郡主的仰慕之情。對了,自然也少不得表妹的,還要為表妹畫一幅仕女圖?!?
方才從綠園漫步過來,無意間看到小樹已經(jīng)發(fā)出了嫩嫩的淺綠色的芽兒,一些不知名的小草也已經(jīng)開花了,花兒黃燦燦的,特別惹人喜愛。到處洋溢著一絲絲早春的氣息,沈傲后知后覺,也不知是否這幾日被名利熏心,竟是經(jīng)由趙紫蘅和表妹提醒,才突然醒悟到原來春天已經(jīng)來了。
眼睛向湖畔一望,湖畔四周,波光粼粼的倒影之下,垂柳生出新芽,春風(fēng)吹佛,說不出的婀娜,空氣中伴著淡淡的花香,還夾雜著泥土的芬芳?xì)庀ⅲ缃耋w會這種美感,不禁心曠神怡。
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為春天寫出了多少膾炙人口的詩詞來;沈傲作詩不是強項,更何況在小郡主面前,作詩太不合時宜,卻是心念一動,想作出幾幅畫來,將這曠古的美景留在畫卷上。
趙紫蘅早就心存這個心思,頓時拍掌道:“我來為沈傲碾磨?!?
三人叫人擺了桌案,鋪開紙來,一個提筆,一個研磨,一個看畫,湖光與人影交織,渾然一體。
…………
翰林書院里,幾個考官拿著幾張行貼,卻又是爭論不休,那學(xué)士趙朝手舉著一幅行貼,道:“這方行貼不錯,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去看,行書的落款是蔡倫,字體寫得極為縝密,深得蔡京的真?zhèn)?,姿媚豪健、痛快沉著,行書如貴胄公子,其水準(zhǔn),竟是不下書院諸學(xué)士。
眾人紛紛頜首輕嘆道:“好書貼?!备腥松癫娠w揚道:“此貼當(dāng)為第一。”
這一句話道出,自是不少人響應(yīng),卻有一個書院學(xué)士皺眉道:“此貼自是佳作,可是相較來說,沈傲沈公子的行書卻顯得更勝一籌?!彼麖陌干蠐炱鹨环叫袝?,指著上面的俊俏的字體道:“此貼法度之嚴(yán)謹(jǐn),筆力之險峻,世無所匹,行文之間又添幾分媚態(tài)俊俏,一望之下,已是渾身舒泰,更何況這幅行書前所未見,應(yīng)當(dāng)是沈公子自創(chuàng)的行書,如此筆力,在座的諸位只怕都難向其背,以我看來,此貼比之蔡公子的行書更加清麗脫俗,當(dāng)列第一?!?
這學(xué)士一口氣說話,其余眾人紛紛面面相覷,一個個望向上首那闔目養(yǎng)神的蔡京一眼,心里卻都在想,這位大人當(dāng)真膽大極了,沈傲是誰?那可是罪臣陳濟的內(nèi)徒,與蔡太師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舉薦沈傲,卻將蔡公子的行書置之不理,蔡太師聽了,你還有命在嗎?
眾人中有人為他擔(dān)心,有的卻是幸災(zāi)樂禍,還有的為他惋惜,蔡太師雖已致仕,可是看眼前的狀況,只怕起復(fù)也是早晚的事。況且就算太師不起復(fù),他在朝中的黨羽諸多,一個吩咐,便能教你死無葬身之地。
有幾個及早醒悟的學(xué)士,頓時拍案而起,尤其是那舉薦蔡倫的學(xué)士趙朝更是怒不可遏,道:“王學(xué)士,沈傲這樣的行書也配列為第一,依我看來,他的行書連參加殿試的資格都沒有,蔡倫蔡公子的行書以豪健見長,詩詞也作得極好,自該是名列第一?!?
幾個學(xué)士、侍讀也紛紛道:“王學(xué)士老眼昏花,只怕是一時走眼,我等俱都以為蔡公子當(dāng)為第一?!?
剩余的幾個人則是默坐著不做聲,同情地望著王學(xué)士,卻不敢發(fā)出只言片語;誰知這王學(xué)士也是個牛脾氣,冷笑道:“我等身為考官,自該為書院擇選良才,諸位如此袒護蔡公子,實在太過份了吧。蔡公子的書法,自是雄健,可是比起沈公子來,只怕連提鞋都不配;你們能欺瞞得了我,難道能欺瞞得了天下人嗎?”
趙朝亦是冷笑:“好,好,你竟敢胡言亂語,你若是有膽,便將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這時,那闔目假寐的蔡太師陡然張眸,他已年屆七十,須發(fā)皆白,除了那繡金的緋服,渾身上下,凸顯出一股老態(tài),唯有那雙眸微微一張時,才顯出些許的精厲之色。
蠕蠕干癟的嘴唇,蔡京微微一笑,卻是和藹可親地道:“好好的閱卷,怎么又吵起來了?你們啊……”他拖長了聲音,卻是含笑著頗有教訓(xùn)子侄的味道,枯瘦的手指點向下首的幾個考官,繼續(xù)道:“就是不懂得養(yǎng)氣定神,為了一件小事失和,沒的讓人笑話?!?
趙朝連忙朝蔡京施禮,用著一副討好的笑臉看著蔡京道:“太師教訓(xùn)的是,下官知錯。”
蔡京嘆了口氣,慢吞吞地端起幾案上的茶盞,揭開茶蓋只是吹著茶沫,慢悠悠地道:“意氣用事要不得,將沈傲和蔡倫的書貼拿上來吧,讓我這行將就木癡長了幾歲的老家伙來品鑒品鑒。”
眾學(xué)士紛紛打起精神,有人小心翼翼地捧著行書至蔡京的幾案前,小心地鋪開,蔡京扶著桌案,恰如一個和藹可親的老翁,微顫顫地落目下去,口里道:“蔡倫的行書不錯,可惜,剛強有余,少了幾分穩(wěn)健。”
只短短一句點評,倒是令人略略吃驚,趙朝連忙道:“太師,蔡公子的行書已是極為難得了,偶有瑕疵,倒是并無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