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天夜里,中軍營二中隊四小隊睡了一夜,只是王大膽想不到,那隊官周楚白竟也拿了鋪子和他們睡在一個帳房,有這冷面的隊官在,帳子里靜籟無聲,倒是無人敢喧嘩,若是換了往常,這些軍卒自然是不肯這么早睡下的,設(shè)賭的設(shè)賭,閑扯的閑扯,有的夜里溜出去閑逛也是有的。
因此這一夜大家睡得都很早,到了亥時三刻鼾聲便響了。
一夜過去,也不知道了什么時候,反正天色早得很,外頭夜霧濃的化不開一樣,天穹一片漆黑,帳房里的周楚白突然睜眼,隨即翻身而起,立即下了簡陋的床榻,翻身穿了衣甲、戴上范陽帽,系了長刀,這個時候的時間恰好是卯時一刻,半年來每到這個時候已經(jīng)不再需要晨鼓,周楚白便能自覺醒來,隨即一早的操練便要開始。
周楚白披掛整裝完畢之后,突然發(fā)現(xiàn)今日與往常不同,這才想起,原來與自己同一帳房的不再是武備學(xué)堂的同窗,而是禁軍。
操練時間是不能中斷的,有沒有教官督促都是一樣,這是武備學(xué)堂的鐵律,更是周楚白養(yǎng)成了半年的習(xí)慣!
只是身為隊官的跑出去操練,部下卻在這兒呼呼大睡……
周楚白皺了皺眉,大喝一聲道:“都醒來!”
王大膽是最先被叫醒的,腦子還是暈呼呼的,看了周楚白一眼,又倒頭睡下去;另一個禁軍在那夢囈似的大罵:“哪個鳥人半夜擾人清夢……”
周楚白的好脾氣顯然到了極限,解下包鞘的長刀,開始砸人起床,他這么一下,倒是將那些半夢半醒的禁軍們都轟醒了,王大膽最老實,立即去尋衣甲來穿;倒是一個本就不服管教的禁軍,這時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怒罵道:“深更半夜,起來做什么?還讓不讓人睡?”
他話音剛落,迎接他的是一個毫不容情的耳光,莫看周楚白身材并不魁梧,手勁卻是夠大,一巴掌下去,把這個不服氣的禁軍直接甩下了床榻。
這個時候,禁軍們才知道了厲害,再不敢聲張,乖乖地整了裝,隨即跟隨周楚白出帳。
大營外頭天色朦朧,人卻是不少,許多小隊已經(jīng)開始列隊了,周楚白尋了個空地,心里頭也有些發(fā)急,身為校尉,當(dāng)然不甘落在同窗們的后頭,大吼一聲:“列隊!”
列隊……不是應(yīng)該擺陣嗎?
好在不遠(yuǎn)處也有隊伍有了先例,就是一個小隊分高矮站成一列,于是王大膽和同隊的禁軍立即有樣學(xué)樣,好不容易弄出了個歪扭的隊列。
周楚白走過來,一個個矯正他們的站姿,用了一炷香,才有了一點兒模樣,他并不說話,默默地站在隊伍的對面,挺胸昂頭如一尊雕像似地站定,便屹然不動了。
一開始還好,到了后來就難免有點兒支撐不住了,四小隊的禁軍心里叫苦,可是周隊官都一直站著不動,他們也沒有動彈的勇氣,方才周隊官那一巴掌,威懾力十足,再配上他那莊重認(rèn)真的勁頭,誰也不敢再忤逆他。
偶爾會有幾個中隊的中隊官往這邊踱步過來,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到別處去,整個中軍大營,竟到處都是一列列的隊伍,所有人靜默無聲。
有的時候,別處的隊列會突然出現(xiàn)幾個實在撐不住的,就會被校尉踹上一腳,痛得哇哇亂叫。這還是輕的,有個膽大的禁軍不知發(fā)了什么魔怔,竟是朝隊官大罵一通,結(jié)果被隊官一巴掌打趴下,再之后突然冒出一些人來,將這人拉走,至于拉去了哪里,還能不能回來,就沒有人知道了,據(jù)說沈大人設(shè)立了個軍法司,那才是真正的地獄魔窟,進(jìn)去容易,出來難。
四小隊這邊倒是沒出什么亂子,足足站了一個時辰,王大膽這十幾個人已是腿腳酸麻,聽到一聲用早飯的命令,一個個立即虛脫地屁股坐地。
早餐仍舊是原先的煮倭瓜粥,所謂倭瓜,便是南瓜,禁軍早就厭倦了這種食物,偏偏這清早的操練,讓王大膽?zhàn)I極了,已是顧不了其他,便要狼吞虎咽,還沒有起筷,隊官周楚白就瞪了他一眼。
王大膽嚇了一跳,立即不敢動彈了,等到周楚白席地而坐,他和其他禁軍才敢坐下,周楚白動了筷子,他們才悉悉索索地去拿筷子,周楚白筆挺坐直,他們也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盡量放直身子,生怕出錯。
等到周楚白開始細(xì)嚼慢咽,他們才呼啦啦地將粥水喝了個干凈。
周楚白慢吞吞地吃完了,放下碗筷,才慢吞吞地道:“有些話現(xiàn)在索性說了,既然我是你們的隊官,這規(guī)矩就要立起來,從今往后,我怎么做,你們就怎么做,不服規(guī)矩的就別怪我不講情面。”
王大膽幾個連忙道:“是,是,小人知道了。”
周楚白虎著臉道:“應(yīng)該說遵命。”
“是,是,遵命……”大家七嘴八舌稀稀落落地附和。
周楚白雙眉一皺,王大膽嚇了一跳,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連忙道:“遵命!”
周楚白頜首點了點頭,道:“跟著沈大人,由咱們武備學(xué)堂來領(lǐng)隊,規(guī)矩四個字就是金科玉律,這些,你們以后就會明白。不服管教的,我不會客氣,若是屢次不改的,只好送軍法司了。”
聽到軍法司,連挨了周楚白一個耳光的禁軍也都大氣不敢出,心里倒是有幾分慶幸,還好只是打了一個巴掌,方才周楚白若是將他送去了軍法司,自個兒一個小嘍啰,難道還比得過那些都知、將虞侯?軍法司殺起他們來就像殺雞一般,碰到自己這樣的,那更是九死一生了。
周楚白訓(xùn)了幾句話,那邊就有鼓聲傳來,他肅然站起,道:“去洗了碗筷,準(zhǔn)備操練。”
還要操練……四小隊的禁衛(wèi)們一個個面如土色,卻都聳拉著耳朵不敢爭辯,從帳房里提出一桶備用的水,就地洗了碗筷,便又趕到帳外繼續(xù)站隊。
這樣的苦日子,他們是從沒有遭遇過的,高太尉還在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操練,有時兵部的人會過來功考一下,可那都是花架子,大家伙兒敲鑼打鼓,每人舉著旗擺個長蛇陣、虎翼陣,一個時辰功夫也就過去了。有時也會操一下,不過這操也都是做做樣子,哪有像現(xiàn)在這樣要動真格的?
更痛苦的是,這些隊官所謂的操練,只是整整一天叫他們站著,從早一直站到晚,好不容易熬到夜里,許多人的雙腿已經(jīng)不聽使喚了。
好在夜里隊官叫了解散,便讓大家用過了晚飯各自回帳房歇息,隊官則是出去了一個時辰,據(jù)說是博士要授什么課,這一個時辰可謂是四小隊禁軍最難得閑暇的時光,只是誰也沒有賭錢、閑扯的興致,一個個倒在榻上,有的半臥著揉著酸麻的腿。
等到隊官周楚白摸黑回來,解下了長刀和衣甲,但也不急著睡,雖然他也站了一天,卻是行動如常,精神奕奕,單這一點,就不得不讓王大膽這些人有點兒佩服了,直覺得這個隊官是個怪物。
原以為這些隊官只是給他們來個下馬威,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慢慢的也就好了;可是很快,禁軍們便失望了,操練非但沒有中斷,反而有變本加厲的趨勢,七八天下來,就是王大膽這種老實人也經(jīng)受不住,那幾個膽子大些的同隊禁軍更是趁著周楚白夜里去課堂的功夫開始謀劃,總之就是不能再這樣繼續(xù)下去。
先是有幾個禁軍握著拳頭道:“與其這樣受苦,倒不如鬧他一場,鬧出了事,他們才肯收手,否則早晚弟兄們非要折在那姓周的手上。”
也有人遲疑,比如王大膽,他畏畏縮縮地道:“怕就怕到時候他將我們直接送到軍法司去。去了那里,就別想活著回來了。”
膽大的幾個禁軍也有點兒遲疑了,卻又心有不甘,想到這幾日的辛苦,真比死了還難受,他們畢竟不比那些入學(xué)的秀才,混吃混喝了這么多年,做慣了兵油子,這份苦實在受不住。其中一個人眼眸一亮:“過幾日就是發(fā)餉的日子,不如咱們先忍耐幾日,等到發(fā)餉那一日,咱們再鬧,你們等著瞧,天下的虞侯、隊官一般黑,少不得要克扣咱們的餉銀,還要算上損耗,真正能到咱們手里的只怕連五成都沒有,我們先去鬧餉,看那姓周的怎么說。”
那禁軍一說,其余的也都起哄了,須知當(dāng)兵的鬧餉那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不管是禁軍、廂軍,是殿前司、馬軍司,每年總要鬧這么幾回,雖然最后還是要受人克扣,可是多少能爭取一些,這不算什么大罪過;若是這一次能借著鬧餉給隊官們一點顏色,多半那些隊官能收斂一點。
“好,就這么辦,咱們明日就先給那姓周的透口風(fēng),且聽他如何說,若是這個月的糧餉不能按時發(fā)或者克扣得狠了,咱們這一鬧,他還有什么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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