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幽長,只有些許斑駁月光照在青磚墻面上,偶有風刮過,嗚咽作響,甚是駭人。
不過正在想事情的安笙并未注意到這些,只管拉著青葙悶頭向前走。
青葙向來害怕這種環境,更是連頭也不敢多抬,頷首躬身地跟著安笙一路疾行。
是以,主仆二人皆未注意到,她們入的這條暗巷入口處,閃過的兩道黑影。
也不對。
便是安笙和青葙此時都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留意四周,怕是也難以注意到身后的動靜。
概因,那影子閃得太快。
若不仔細瞧,多半都會以為是陣風刮過。
這條暗巷鄰著的正是春風閣,方才梁無道的小廝口中所說的水杏,便是這里面的姑娘。
春風閣與這周圍的秦樓楚館還略有不同,里面多是些歌妓和清倌人。
因而在西市這一代,頗負盛名。
不少官家子弟甚至當朝要員,下了職后,都喜歡到此處來,放松放松。
畢竟不是大搖大擺的做皮肉生意,所以即便被人知道他們逛到此處,也不過會說些風流意氣的話,倒不至于敗了名聲。
不過,也有人到此處來,既不為聽曲,也不為看姑娘撫琴。
為的,是些不為人知的交易。
春風閣后園皆是一水的挑高小樓,這些樓里,住的都是那些地位高,樣貌好,才藝又過人的清倌人。
這里的姑娘,每隔三日才在樓里留一位客人,還都得是熟客。
這是春風閣的規矩。
看似不近人情,可卻一直沒有人敢于打破過。
大家都在揣測打聽春風閣背后真正的主人,可這么多年了,卻都一無所獲。
也因為這樣,春風閣才更顯神秘和高格。
今夜,春風閣后園小樓中,來了一位極為特殊的客人。
這位客人并未走前廳,而是直接坐著轎子到了后園門口,由春風閣的老鴇親自接進來的。
來人是個年輕男人,雖看不清面容,但卻可辨其身形頗為偉岸。
他穿著一身寶藍色緞繡便袍,只在腰間系了一塊雙魚佩,再無其他贅飾,遠遠看去,似乎就是個有些身家的年輕公子哥,來此風流風流。
可仔細一看,他足下卻蹬著一雙緙絲金線團紋官靴,行走間威儀赫赫,氣勢十足。
陸錚帶著陸文在春風閣外面的墻頭上趴了一晚上,總算等來了要等的人。
這雙靴子,陸錚認得,正是瑞王肖珺仁早朝時穿的那雙。
既然衣服配飾都換了,怎么就不知道換雙靴子過來。
陸錚搖搖頭,繼續不錯珠地盯著下面的人。
只見瑞王上了中間一座小樓,不久后,老鴇便退出來了。
陸錚目力驚人,在老鴇離開時正看到,小樓里面除了瑞王,還有另外一個年輕男人。
陸錚拍了陸文一下,示意他跟自己過去。
陸文頷首,轉瞬間,只見二人幾個縱身飛躍,便迅速消失在了墻頭。
再看時,人已經落在了瑞王方才進入的那間小樓的屋頂。
陸錚和陸文趴好后,便輕輕挪開了一小塊瓦片,然后順著瓦片的縫隙,向下看去。
……
夜晚的西市非常熱鬧,不少店鋪都沒有關門,還在做著生意。
不過胡家餅店晚間向來是不開門的,大家都知道,也慣了如此,所以也沒有誰會去敲響胡家緊閉的店門。
可今夜,卻偏有人敲響了胡家的店門。
不過因著天色暗,胡家店門前也未曾掌燈,所以大家也沒有注意到這頭的動靜。
很快,店門開了。
刀疤臉胡大鐵塔般的身子探了出來,上下看了安笙和青葙一眼,然后放二人進去了。
二人一進去,胡大立即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注意他這邊,這才又關上了店門。
店里面點著一盞油燈,燈火如豆,隨著胡大關門帶進來的一股清風,險些被吹滅。
不過,到底是沒有。
那微弱的火苗晃了幾下后,又頑強地挺立住了。
胡大轉過身來,還沒說話,后堂的門,便被人推開了。
一個高鼻深眼,波浪長發的女人舉著一盞燈,走了進來。
她沒有跟安笙和青葙說話,而是直接走到了胡大身邊,用眼神詢問。
安笙知道,她是在問胡大,是這兩個人嗎?
胡大沖女人點點頭,然后目光凜冽地看向安笙,“你能治好我女兒?”
他的聲調并不高,但卻總給人一種肅殺的感覺。
青葙聽了不由渾身一凜。
安笙輕輕地拍了青葙一下,然后對胡大點點頭,從容肯定地答道:“能?!?
只這一個字,就夠了。
胡大帶著女兒不知看了多少大夫,聽多了大夫繞來繞去的專業術語,什么都沒有這一個字,來的有吸引力。
也讓他信服。
安笙知道如何讓胡大相信她,所以她并不害怕。
果然,胡大聽了她這話,一身肅殺的氣勢稍稍收斂了一些。
他瞇了瞇銅鈴大眼,定睛看了安笙片刻,然后道:“跟我來吧。”
說罷,再不管安笙她們,直接摟著那女人向后堂去了。
安笙趕緊帶著青葙跟了上去。
她倒是不怪胡大態度不友好,不客氣,但凡有些本事的人,本就脾性多怪。
更何況,胡大還有那樣的遭遇,不與人親近,也實屬正常。
不過,這些在今晚過后,就都會有變化了。
安笙輕輕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胡家餅店從外面看上去,就是個不大的小鋪子,可進了后院才知道,原來另有乾坤。
出了后堂房門,就到了后院,院中種著不少花草,雖因天黑不辨其形,卻可聞見香味。
鄰著房前臺階下有一方天井,天井的旁邊,搭著葡萄架子,架子下置著石桌石凳。
不必親自過去,安笙就知道,待入了夏,這葡萄架子下面,該是何等的涼爽怡人。
生活在這樣環境中,足可見,胡大還是個對生活有著希望的人。
有希望就好,安笙心道。
她最怕的,便是胡大對這世間充滿了絕望憤懣。
那樣的話,她即便將人招攬到自己身邊,也沒甚用處。
胡大夫妻帶著安笙和青葙進了正房。
一進去,便能聞見一股濃重的藥氣,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