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嚴滿頭是汗地出了顧延章的官廳,回到自家公廳之中,招來手下商議了半日。
半個月后,他坐在顧延章的對面,對著這一位通判一一回稟著這一陣子以來討論出的法子。
顧延章聽了一遍,劈頭問道:“你把下頭縣中的人力抽了一半過來,萬一縣中出了事,誰來擔待?”
林嚴道:“令縣中自招募壯勇,好生提前準備?!?
顧延章搖了搖頭,道:“秋冬之交還罷,若是秋日,正當農時,怎么可能招得到壯勇,不可這般行事?!?
林嚴張著嘴,過了好一會,才道:“通判,遇著流民,州中只能安撫,不能勸離,可就這些個弓手、巡鋪,一時多上數萬人,還都是不好管的,你就是殺了下官,也沒法子??!”
他嘴里叫著苦,心中也在叫苦。
不是不想在新來的通判面前表現一番,實在是沒有辦法表現,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便是喚作京都府中的都監來了,一樣做不到用這般少的人手,來管控突然多出來的數萬災民。
顧延章便道:“你莫要把流民當做今日來,明日便走的,且想一想,若是要將人留在州中越過明年二月,又待如何?!?
林嚴聽得一愣。
顧延章便說得更明白了些,道:“屆時我將在城外設營,暫安流民,你可在州中招募壯勇,組為衛隊,好生巡視街道?!?
“流民多自撫州而來,也有旁州的,既是遭的蝗災,勢必成村成鄉,必是相互識得,你可將人按著籍貫、村縣分派了,在營中劃定地方,選定保甲,每月給予錢物,以流民管束流民?!?
他簡單提了個頭,又道:“只要流民一到,州中必定是會開倉放糧的,你可在營中張榜,若是每半旬中某幾個甲區甚是安定,不生事端,未有作奸犯科之事,便將其甲中濟放糧米適量增加,若有不妥,便酌情減少?!?
林嚴有些琢磨過味來了。
他雖然不是頂有能耐的人,可也不至于被提點到這份上了,還不知道該如何行事。
撫州乃是鬧蝗,鬧旱,同鬧水災不同,多是同村、同鄉一起逃難的,這些災民里頭,十個有八個互相之間都是熟人,只要找好了合適的人來鎮管,哪怕有二三萬人,其實也不會太亂。
況且若是按著顧通判的意思,將流民放在城外,特置營地令其安住,分區而設了,管起來就更簡單了。
他想了想,問道:“白日里頭不怕,只怕夜間城中有什么不妥……”
顧延章并不在意對方提出什么要求,或是問出什么問題,聽得林嚴這般說,他毫不為難地道:“城外營中人丁多了,我自會具折京中,請設宵禁。”
贛州不是延州,不在陣前,也不是川蜀,在鬧民亂,同大晉其余許多州縣一般,這一處是沒有宵禁的。
可若是流民過境,為了治安著想,顧延章并不怕上書朝廷,請復宵禁。
他又點了幾個關鍵之處,命林嚴過幾日再來回話,才把對方打發出去了。
許明、劉霖二人早在門外等候久矣,好容易把林嚴給等走了,忙敲了敲門,一前一后地走了進去。
許明是來回稟城外新建營地之事的,而劉霖則是來匯報城中街道、暗井勘探情況。
“陸移已是將暗井圖全數繪制出來了,咱們也另尋了幾個井師,一并幫著查缺補漏,城中原來便有不少暗渠,只是并不連在一處,甚為散亂,如今也已經一一標繪了出來。”
劉霖一面說著,一面把手中一張大大的繪圖遞給了顧延章,又道:“州庫之中的材料也已經清點完畢,上回通判交代之后,東樵山邊的磚窯也早開始燒磚,如今已是得了三萬余塊,只等人手到位,便能開始挖渠?!?
贛州每年夏季便多雨,向來有大年小年的說法,大年之時,城中水深處足有近丈,水淺處也沒過人的膝蓋,小年之時,也能到人的腰間,可謂是年年成患。
顧延章早在同季清菱來此尋訪之時,聽得岑莊說起這事,又親自經歷了一番,便打算在贛州治水患。
他初時曾有兩個方案,一是在會昌或是贛縣兩處擇一修堤壩,二則是在贛州城中修造暗渠。兩相權衡之后,最終擇定了修造暗渠。
這暗渠雨水少時可直通城外贛江排出,雨水多,洪汛來時,便可積蓄水流,緩解贛江水汛。
劉霖、許明二人帶著衙役跑了有數個月,劉霖家中有些能耐,他靠著旁人請來了數位已經致仕的司天監中老官人,幫著按著贛州街道情況畫了圖紙,又尋出了井師,把城中暗井找出,免得修渠時不小心挖到了井。
如今終于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按著圖紙,這贛州城中的暗渠至少要修數十里,若是征發徭役,沒有千來人費上數年功夫,怕是連樣子都出不來……”
劉霖衙內出身,對朝中情況多少也有幾分熟悉,提到人手,他有些猶豫,忍不住一一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想要在兩年內修造好,保險起見,最好征發二三千人,可修渠本就擾民,這般大行其事,朝中必定彈劾得厲害……”
“如果不大征徭役,只緩修慢修,通判在任之時,肯定修造不成,等到離任之后,誰又知曉繼任者是誰,還會不會接著往下修?!?
“若是就此停了工,如今多少辛苦,俱是成灰,可要是繼續修造,成了事,也是算在后任頭上?!?
他口氣中有些不服,又有些遺憾。
修溝造渠,做得好了,這是百年基業,但是靠著這個,他便能得一個官身來做,難得有這般的機會,從前在贛州的人又不是看不到,為何個個都不干?
還不是因為功績歸屬的問題。
當真是進不得,退不得。
想要修造溝渠,少不得就要征發徭役,征發的人多了,要被彈劾,十有八九就修不下去了??烧靼l的人少了,任期內做不完,便要把功勞留給下任。
這等蠢事,哪個會做?
若是沒有功績,劉霖是不愿意做的。他不在家中享受,跑來跟著一個新得官的通判奔波勞碌,還不就是為了一個官身!
如果辛辛苦苦兩三年,什么都撈不著,這等虧本的買賣,他絕不會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