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程韋再不敢往下細思,心中盤算了半日一會要怎的同那一位解釋,左思右想,還是找不到合適的借口,只得轉(zhuǎn)身去了內(nèi)院。
李家的兒子只有幾個,女兒倒是很多,除卻正妻生的三個女兒,小妾、通房、美姬,哪怕是府中的丫頭,外頭養(yǎng)的外室,都各有所出,認真數(shù)起來,加上沒有入家譜的,恐怕兩個手掌加上兩個腳掌都不夠算。
尋常人養(yǎng)不起女兒,就怕要出嫁的時候,掏不出足夠的嫁妝,李家卻沒有這個擔憂。
事實上,李程韋只恨不得再多生幾個女兒。
他有的是錢,只是缺權(quán)勢,再沒有比嫁女兒更好的拉攏辦法了。三年一回放榜,榜下捉婿,李家捉不到一甲二甲,三甲卻是很容易的,幾千貫砸下去,再多添點奩田,不愁不把那些個寒門出身的窮書生砸得眼暈。
只要這般繼續(xù)下去,用不得多少年,家里頭做官的女婿多了,十個里頭出不得一個爬得上去的,三十個里頭總能出一個了罷?
對著能用的人,李程韋從來不吝嗇銀子。
然而有時候總難免會看走眼。
便似當初正妻生的小女兒擇婿的時候,他先是挑了個寒門出身的士子榜前約婿,誰曉得對方名落孫山。
既然考不中,自然是不能再做親,按著從前的約定,親事便不做事了,他重新取了一個當科進士,那人看著有幾分聰明,長得好,說話也漂亮,看著是個能來事的。為了同其余幾個人爭這一個材料好的,他硬生生一萬貫甩了出去,又給小女兒陪了三頃上好的水田,才將將拿下。
誰曉得那人十分蠢,一個縣令做了四五年,數(shù)次考功,居然都只能得了中下,想使銀子幫著運作都運作不動。
單不會做官,爬不上去就算了,竟是連貪都貪得不好,哪里能伸手,哪里不能伸手都不曉得,費了大力,才能撈到一點銀錢,還被轉(zhuǎn)運司下去查賬的人給查了出來。
這樣的人,注定是沒有出息的。
李家養(yǎng)的女兒個個都有用處,更毋論萍娘還是他花了大價錢給堆出來的,怎么能浪費在這種人身上,是以李程韋很快做主,給了對方點銀錢,兩邊和離了。
倒是上一科沒有考中的、榜前約婿的杜檀之,竟不多久就高中了,還一路平步青云,眼看就要大放光華,還娶了大儒的女兒做妻。
這還罷了,杜檀之轉(zhuǎn)眼就要升任的那一個位子,大理寺評事,一則能司法審案,二則協(xié)管大理寺中奏章事務(wù),若是抓穩(wěn)了這樣一個人,從前李程韋犯下的那些事情,便不用太過擔憂,而對于他上頭那一位,幾乎就能管中窺豹,得知大理寺中相應(yīng)動靜,也是十分重要。
一刻鐘之后,李程韋到了女兒房中。
李萍娘正在練琴。
見得李程韋過來,她連忙停了手,起身上前相迎。
對著自己這個才貌俱佳、技藝雙絕的女兒,只要不是遇上利益攸關(guān)的事情,李程韋慣來都偏疼幾分,然而今次他的臉卻是好看不起來,徑直問道:“上回你去大佛寺,事情辦得如何了?你同那柳氏搭上了未曾,她又是個什么態(tài)度?”
能在那樣多兒女當中最得寵,李萍娘自然是個聰明的,她一見李程韋的表情,就曉得此事不好,只得勉強答道:“只來得及說了兩句話,就被與她同行那一個給打斷了?!?
又把當日的場景復述了一遍。
若不是今次的事情太過棘手,李程韋壓根不會親自來過問,然而此時問得清楚之后,他卻覺得更是棘手了。
上頭人并不會管下頭人用什么辦法來做事,也不會管這事情究竟有多難,只會覺得,我既是交代給你了,你就要辦好。
如今的情況就是,他不但沒有按進度辦好,還給搞砸了,甚至還把智信也拖下了水。
顧不得再多問,生怕這一回稟話稟得遲了,就要遭殃,李程韋急急出了門,只帶了一個親信,去了太和坊。
***
崇政殿中,趙芮正在批閱奏章,他一面翻折子,一面咳嗽,看了半日,一本折子都沒有看完。
鄭萊立在后頭,聽得有些心慌,連忙上前道:“陛下,不若再宣御醫(yī)來看看罷?”
趙芮搖了搖頭。
下午才宣過了,藥也吃了,只是不頂用。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可這個絲,實在抽得有些久。
自從冬轉(zhuǎn)春,他就開始犯了傷寒,后來漸漸好了,這咳嗽的毛病卻是一直沒有痊愈,小半年了,拖著拖著,反倒是越發(fā)地厲害了。
前一陣子吉州、撫州叛亂,交趾那邊又有動靜,他心中甚是著急,連著熬了好幾回夜,晚上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連覺都睡不好,好容易昨日見得陳灝他們南下了,心中才松了一口氣,又得知兒子趙署生病的消息。
趙芮一直子嗣艱難,難得養(yǎng)活了這一個,卻是同做爹的一般身體弱,縱然著急,他也沒辦法,只能囑咐御醫(yī)時時去看著。
趙署身體不好,不單他著急,楊皇后更是著急。
雖然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子,好歹還是趙芮的兒子,名義上也是她的兒子,只要將來登了基,她便是太后,雖說未必能真得到孝順,日子勉強也能過下去。
可若是趙芮沒有了子嗣,她的日子就難過了。
過繼過來的兒子,心里頭多半還是向著親生父母,想想從前的哲宗皇帝就知道了,那時候哲宗還活著呢,欽宗皇帝便要給自己的親生父母大賜封號,哲宗同其時的太后在后宮里抱頭痛哭,卻又無可奈何。
而如果最終沒有過繼,而是擇了其余藩王繼位,那楊皇后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是以如今趙署生了病,楊皇后也不敢掉以輕心,只把兒子挪到自己宮中,親自著人照管。
趙芮咳了半日,想到兒子,手上的奏章一時也看不下去了,便起駕去了仁明宮。
楊皇后剛看著趙署吃了藥,等他睡了,自己還未來得及用膳,便聽說天子來了。
她連忙迎了出去,正要行禮,卻被趙芮給攔住了,只聽他問道:“可是好些了?”
楊皇后自然知道對方在問什么,心中一時有些心酸,卻又只得道:“才吃了藥,如今睡了,陛下可是要去看看?”
趙芮換了鞋子才走進去,也不出聲,只站在床邊看了一會,見趙署雖然睡得不甚安穩(wěn),到底還是睡著了,終于松了口氣,走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