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陰啓巖的意思是安排到陰峻院子峻園那邊更好的院落裡去,但曾品正不想離陰十七太遠,陰十七隨曾品正的意,此事只好作罷。
驕園早在陰十七到之前便已拾掇得處處妥貼,與峻園一左右鄰近中間後宅主院巖英園。
聽紅玉說,巖英園這名兒是取了她父親與母親名字中各一字,她母親閨名就叫區鑾英。
從旁人口中得知自已生母的名字,不知旁人感覺如何,陰十七隻覺得有些奇怪。
難受談不上,但也不怎麼舒服。
曾品正住的隔壁小院叫依園,是依著驕園建的院子,上房不多,僅一間暖閣,再左右兩間廂房。
午膳後,陰啓巖便讓紅玉、綠倚服侍陰十七回院子午歇。
陰十七也真聽話地午歇了。
可躺下許久,愣是沒半點睡意,索性便坐起身。
她也沒下牀,直接坐著發呆。
紅玉綠倚兩大丫寰一個在外室炕上坐著守著,一個到院外去吩咐什麼事情去了。
她沒怎麼關心,只知道紅玉是候在外室炕上的,綠倚則出院子辦事去了,到底辦的什麼事情,紅玉跟她稟過,她也聽了,可顯然沒聽入耳去,因爲這會她無聊想了老半天,也沒想起來是什麼事兒。
因著剛到,陰啓巖體恤心疼寶貝閨女路途勞累,愣是一下晌沒來打擾,也下令不準誰來打擾,陰峻尤甚。
這讓時刻往驕園方向望的陰峻很是納悶,咕嘀著他就在一旁待著,也不會擾了妹妹的歇息,怎麼就不能讓他進驕園了?
咕滴歸咕嘀,自已父親的話還是要聽的。
陰峻引頸以盼,想出院子最後又縮回腳地來回走著,看得他身後的小廝黑子一陣偷笑,他回頭瞪眼:
“你方將說綠倚出府去了,她不好好待在府裡侍候小姐,出府去做什麼?”
黑子不敢再偷笑,斂色正經回道:
“葉二爺說,小姐最是喜歡吃一些精緻美味的糕點,咱京裡佳味齋的糕點是最最頂尖的,老爺便讓綠倚去買些回來,待小姐睡醒了好嚐嚐鮮。”
陰峻頷首:“子落還說了些什麼?”
黑子搖頭:“大爺不是讓小的注意著驕園那邊缺什麼少什麼麼,小的便守著,守到綠倚出園子到二門的時候,小的便特意上前問來的,再多的,小的沒來得及問,綠倚便急急忙忙走了,她說她得趕緊到佳味齋排隊去,要不然怕沒能買齊全齋裡的糕點!”
陰峻即刻提步往外走,黑子趕緊跟上,邊問:
“大爺這是要去哪兒?”
“到葉府去!”陰峻丟下一句,步伐邁得更大更快了。
黑子追得小跑起來,心裡也明白了,自家大爺這是想到葉府去找葉家二爺,再問一些關於自家小姐的喜惡。
陰峻帶著黑子騎馬直奔葉家,驕園那邊陰十七正好溜出園子,找隔壁小院依園裡的曾品正說說話兒,紅玉寸步不離地跟著。
曾品正瞧了瞧綠倚,沒說話,又瞧了瞧說是跑過來找他說說話兒的陰十七一臉沉悶,還是沒說話。
十月初的天,已經開始冷了。
但日間也就涼了些,並不真正的冷。
陰府裡的暖閣煙道都是現成徹好的,也早準備好一切可隨時燒起地龍取暖,可這會府裡除非有主子吩咐,不然燒起地龍還是早了些。
驕園裡,陰十七說不用,夜裡就添炭盆,日間完全不用。
曾品正這邊更是不用,他是窮苦人家出身的孩子,沒那麼金貴。
陰十七一過來依園,也沒跟曾品正在暖閣裡呆坐著,反是跑到了外面廡廊下,各搬了兩張圈椅坐著,半晌相對無言,誰也沒開口。
紅玉剛侍候陰十七,並不瞭解陰十七,只知道這位是陰家極金貴的陰家女,怎麼都不能侍候不周。
看了陰十七與曾品正在廊下靜坐無語了好半晌,素來伶俐的紅玉試著提議道:
“小姐若是未有倦意,曾小公子也不用歇著,奴婢茶藝尚可,今年剛從江南運來的新茶味道很是不錯,要不奴婢去取了給小姐與曾小公子沏上兩碗?”
“茶藝?”陰十七聞言果真來了興致,她喜歡吃茶,茶藝也尚可,未料到紅玉竟也會,她興致勃勃:“行!你去取了來,也不必直接沏好端來,把茶餅、茶具與一應專用工具都取下,我們就在這廊下碾茶、焙茶、沏茶喝!”
紅玉一聽,便知陰十七也是會茶藝的,她高興得直咧開嘴笑,響亮地應了一聲好,便匆匆出了依園,回驕園取陰十七所說的東西去了。
“那小的去搬張矮桌出來,還有凳子。”被派來侍候曾品正的小廝白子很是機靈,見陰十七這般一說,他便想到了其他一應要用的東西來:“還有紅泥爐子,銀壺,廂房裡的茶房都有,磨好的茶粉和簡單的茶盞也都有,就是沒齊全的整套茶具與專用工具,剛進的江南新茶這邊也沒備著,只能待紅玉取過來了。”
說完,白子看了看陰十七,見陰十七同意,他又看向曾品正。
他是被陰峻指派過來侍候曾品正的,現在曾品正便是他的主子,不管以後曾品正長住還是暫居陰府,這會他都得聽曾品正的。
曾品正不示下,他便只是提議,而不能動。
曾品正本來聽著覺得可以,以爲白子說出來了便會去照辦,見白子瞧了眼陰十七,再瞧向他,好半會兒,他才反應過來,趕緊照著陰十七方將那樣點了點頭。
白子這才退了兩步轉身,往有茶房的廂房走去。
曾品正看著白子的身影,直到轉彎看不到,他方收回視線。
不用去看陰十七,他也知道陰十七正盯著他。
盯了好半晌,白子還沒回來,紅玉也還未從驕園轉回來,曾品正暗歎了口氣,低頭道:
“我不習慣……”
陰十七等著曾品正這句話好久了,一聽也跟著說了一句:
“我也不習慣……”
曾品正側過臉來看陰十七:“這是你家。”
陰十七道:“以後也是你的家。”
曾品正微愣:“我家?”
陰十七道:“嗯,我在哪兒你便在哪兒,那我的家便是你的家,品正,你不要不習慣,因爲你一不習慣,我肯定也會不習慣的。”
曾品正聽不明白陰十七的邏輯,可他聽著就覺得窩心,覺得跟在陰十七身邊是他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情。
也不對,最初並非是他選的。
最初是陰十七提議的,然後他想帶著李世寶走,可她說不可能。
後來展顏知道了陰十七的意思,用了非常手段把他從洪沙縣牢裡脫離出來,他照著展顏的話跟在陰十七身邊。
所以最初是陰十七有這個想法,他沒有這個想法,因爲他知道李世寶不可能出得了洪沙縣牢。
後來被動地被救出牢獄,他已無法再多想,只能照著展顏的想法去做事。
當然他也是願意跟在陰十七身邊的,要不然他也不會聽展顏的話,最多鬧僵了也就回去繼續坐牢或罪加一等直接行刑。
他不怕死,自決定染血的那一刻起,他便早預料了死的下場。
紅玉與白子很快在廊下石階側邊的空地上燒起山泉水,碾起今年新制的茶餅,兩人各坐在一張矮凳上,在矮桌旁各自忙活著,皆是有條有理,半點不亂。
茶粉倒進茶蓋碗裡,紅玉等著銀壺水燒開了突突地響,她便拿了墊布提起來往茶碗裡沖泡。
兩碗茶很快沏好,她雙手端起,先遞給了陰十七,另一邊白子也端起另一碗遞給了曾品正。
“你們也沏上喝喝。”陰十七說著輕啜了一口,“嗯,新茶的味道就是鮮,紅玉別呆著,再沏上兩碗,你與白子也嚐嚐鮮,也別站著,還是跟剛纔一樣坐著吧!”
剛纔坐著那是在忙活,現今沏好茶,下人自是沒再在主子跟前坐著的道理。
可他們剛回陰府的小姐卻讓兩人坐下,還一同沏上茶嚐鮮?
別說紅玉呆著,就是白子也呆著。
這主子的新茶素來都是沒有他們這些下人的份的,就是有主子格外恩賜的,也是茶末楂子的一點點嚐嚐鮮,哪有這般一開始便與主子一同圍桌坐下,沏上茶嚐鮮的!
“紅玉,在我面前,你不必拘著,以前你是怎麼樣的,我不知道,但既然父親與哥哥把你拔到我身邊來,那你就得聽我的。”陰十七對紅玉說完,又看向白子:“你原是哥哥身邊的,因爲哥哥知道品正對我的重要,所以哥哥把你拔到品正身邊照應,品正年紀還小,約莫著比你小上幾歲,你在品正面前也不必拘束,品正不懂的,還要勞你提點一二,只要你誠心盡力做好了,我絕虧待不了你,即便我這新到的小姐沒什麼用,還有哥哥呢,哥哥絕不會虧待了你!”
紅玉應了,白子直道一定好好用心侍候好曾小公子。
陰十七又對紅玉道:“回頭你跟綠倚說說,把我這個意思跟驕園裡的所有人通傳下去。”
紅玉又應了。
紅玉與白子雖還有點兒拘著,但陰十七的話,兩人都得聽,不一會兒也各沏了一碗茶吃著。
有了茶的點綴,陰十七與曾品正不再相對無言,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亂聊著。
其中大部分的話皆是圍繞著京中大戶人家的日子,兩人皆感到一股陌生的氛圍。
陰十七還好,畢竟前世有現代侈奢的薰陶,再覺得大戶人家與平民百姓的不同,也能很快適應下來。
曾品正則不同,他自小在貧窮人家長大,即便得了機緣習得不凡箭術,又有如今的機遇,他還是對莊稼更熟悉些。
雖然他母親甚少讓他下田幹農活,總讓他只管用心讀書便好,可到底是自小打滾長大的地方,自有一股深入身體裡的熟悉。
但這裡不同,這燕京不同,單這陰府就很是不同。
他突然有了一種事出突然,而他只能看著卻無法伸手的無力感。
到了日昳時分,陰十七仍待在依園裡跟曾品正對坐著說話,她便問紅玉,怎麼綠倚還未回來?
紅玉說,綠倚是去佳味齋買糕點,得排好長好久的隊,約莫得到日暮前回來。
陰十七好奇起來,問說那佳味齋的糕點就那麼美味?
紅玉笑說,那是燕京裡頂尖的頂好頂好,連宮裡的娘娘們嚐了都得叫一聲好!
陰十七聽著,不禁嚥了咽口水,方將沒覺得有多想吃,這會是真想吃了。
可直到日暮,綠倚還是沒回來。
陰啓巖那邊派人來說晚膳到巖英園用,陰峻也在,一家三口一同用膳。
來通傳的人是陰十七剛到陰府大門前下車時看到的那位老者,起先不知道,後來在拜見她的時候,她才知道老者是陰府裡的老管家,從陰家老太爺那一代開始,到陰峻這一代,已經過陰家三代主子了。
老管家叫王康,年至花甲,一生未曾娶妻,無子,養老必也在陰家了。
紅玉見陰十七愛聽王老管家的事兒,她便多說了兩句,說的都是老管家怎樣怎樣的好,待人接物是怎樣怎樣的遊刃有餘。
說開了,陰十七便就著話頭話尾,又問了問驕園裡的那些個大小丫寰,及婆子僕婦。
紅玉未曾有瞞,把知道的都說了,末了道:
“驕園裡還缺個管事媽媽,老爺本來是安排好的了,可後來聽大爺說,自太太故去後,便自請搬到京郊咱們陰家一處莊子上待著的媽媽,一聽大爺說小姐要回來了,那位媽媽便激動得不得了,一直說著她要回來侍候小姐,老爺聽了,便沒安排,等著那位媽媽明兒一早到府!”
侍候過母親的一位媽媽?
“那位媽媽年歲不小了吧?”陰十七覺得那位媽媽定然與她母親的感情必定是很深厚的,或者已不僅僅是主僕之情的了。
紅玉點頭:“聽說與老爺差不多年歲,都四十有餘了,是太太嫁進陰家時的陪嫁大丫寰,年輕時便讓太太做了主配給府裡的管事,後來太太不在了,媽媽與管事一家子便自請到了郊外莊子上去,老爺知道媽媽因著太太故去心傷,曉得避走是怕觸景傷情,老爺便準了,後來管事做了那莊子的莊頭,這些年一家子幾口人在莊子上過活,倒也過得和和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