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把目光朝下面的員工掃過來，在陳智深的臉上停留了幾秒鐘，顯然是帶著懷疑的成分在觀察他。

陳智深感覺到了，鎮(zhèn)靜自若地迎著他的目光，表現(xiàn)出十分意外和非常震驚的表情。但他心里卻想，你聽聽，他把自己的違法行為，說得那么冠冕堂皇，還把保守他的犯罪秘密，說成是規(guī)章制度和職業(yè)道德，真是豈有此理！

“他害得我們一個八千多萬的標沒有中著，我們的建筑公司，還被降了一個等級，一年之內(nèi)取消投標資格。還有，為了處理這件事，公司又化了一百多萬的費用。我初步算了算，這個人的行為給我們公司造成的直接經(jīng)濟損失，高達一千多萬。間接損失呢？就無法估量了。特別是公司的信譽，我們個人的名聲，影響就更大了。”

啊？他光處理這件事，就化了一百多萬？陳智深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那你為什么就不肯給我們五十萬呢？

嚴旭升為了贏得廣大員工的尊重和信任，居然編造起了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史：“這個人這樣做的真正原因和目的是什么？我想你們都是聰明人，應該明白。他是妒嫉我嚴旭升，想搞跨我們蒙麗，你們說是不是？蒙麗集團能有今天的輝煌，不容易啊。我是靠白手起家，艱苦創(chuàng)業(yè)，一步步發(fā)展壯大起來的。這個經(jīng)歷，我就不在這里說了。我要說的是，你們都應該珍惜和愛護這個來之不易的企業(yè)，熱愛蒙麗集團。因為蒙麗集團也是改革開放的成果，所以你們愛護蒙麗，就是擁護和支持改革開放！否則，就是對改革開放和現(xiàn)實的不滿。”

這是什么狗屁邏輯啊？虧他說得出來！陳智深替他都感到有些難為情，一個董事長在會議上，大放這種文理不通的厥詞，真丟臉！

嚴旭升突然嚴厲地說：“我要在這里，對在座的每一個員工說，如果你們對公司有什么看法，或者對我個人有什么意見，不能認同我們的一些做法，那么就請離開蒙麗集團。我們決不能容忍，這種吃里扒外的人，有異心的人，不與公司同心同德的人，也就是對公司不忠的人，隱藏在蒙麗集團，潛伏在我們身邊。”

員工們個個都臉露懼色，也是一些人則顯出不屑和氣憤的神情。

嚴旭升卻依然神氣活現(xiàn)地說：“這件事，我們還在追查。對有直接或者間接責任的人，我們都要作出相應的處理。我們要清理和純潔員工隊伍，整肅和嚴明公司紀律，重振我們蒙麗集團的雄風，樹立我們企業(yè)的形象，盡快挽回這次事件所造成的損失和影響。”

陳智深仿佛嗅到了一種火藥的氣味。

嚴旭升更加嚇人地說：“同志們，如果你們有什么線索，或者發(fā)現(xiàn)異常情況，要及時向公司匯報。可以向我，還有洪學明，劉志飛反映。凡是提供線索的，我們都有一定的獎勵。獎勵多少，根據(jù)線索的價值來定。”

陳智深心里有些發(fā)緊，甚至憤慨。媽的，他這樣搞，不是跟文革中的一些做法一樣嗎？那將會造成什么樣的局面？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然后互相懷疑，背后大搞陰謀詭計，甚至為了邀功領賞，不惜誣詆諂他人……那會對工作和公司造成更加不利的影響，這樣下去，蒙麗集團不要亂套嗎？完了，蒙麗集團看來真的沒希望了。

會場上也有一些員工表現(xiàn)出這樣的憂慮和不滿。

媽的，這個貪官真的太囂張了。陳智深氣得什么似地，跟同樣焦慮的林曉紅面面相覷。

最后，嚴旭升不無傲慢地宣布說：“具體的人事變動，我會個別招談的。有想自動離職的，請直接到人事部去辦理手續(xù)。我的講話，完了。”

會場上沒有掌聲，過了一會，才發(fā)出幾聲稀稀拉拉的巴掌聲。看得出，一些有學歷和資歷的人，都露出了憤然離開的神色。

洪學明大約發(fā)現(xiàn)了這種情緒和苗頭，也感覺董事長的態(tài)度有些傲慢，有些話說得不太合適，就趕緊接過話頭說：“呃，剛才嚴總的講話很重要，啊，我們都要從自己的切身利益出發(f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其實，我們每個員工的命運和利益，是跟企業(yè)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的，所以，我們只要在蒙麗集團工作，就應該多為蒙麗集團著想。”

員工們的情緒，這才稍微平靜了一點

“我們每一個員工都要有當家作主的思想，不要看好看，更不能拆企業(yè)的臺。下面，大家討論一下吧。嚴總，讓大家發(fā)發(fā)言，有什么想法和建議，說出來，這樣，有利于我們改進工作嘛。”

嚴旭升這才說：“好，那就討論一下吧。來，誰先來說說對這件事的看法，還有對公司和我，有什么意見和建議，都可以說出來，不用害怕，啊？”

坐在會議桌上的高中層干部，都垂眉低頭，不敢發(fā)言。有的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有些緊張和害怕，坐在旁邊椅子上的一般員工，就更不敢吱聲了。

在這樣傲慢的頭頭面前，在這種高壓政策下，許多人連透氣都不敢，哪還敢發(fā)言啊？

但坐在墻邊人群中的陳智深，心卻跳得很快，喉嚨也癢得十分難受，他心里有許多話在往外涌動。

他在中學和大學里，一直都有在課堂上舉手發(fā)言的習慣。工作后，一直都是個受人尊敬的優(yōu)秀工作者。只是下海后，他不肯隨波逐流，被社會上的一些騙子，官場上的幾個貪官，坑慘了。

現(xiàn)在，他心儀的小美女林曉紅，也低頭紅臉地坐在這里，所以他更加想站起來發(fā)言。一是想在她面前展現(xiàn)一下自己的才華，二是想說幾句心里話，幫助一下蒙麗集團。嚴旭升被抓起來以后，這個公司也許就要轉變體制，變成集體，或者股份制企業(yè)。

陳智深又想，越是這樣敢于站走起來發(fā)言，嚴旭升才越是會打消對他的懷疑。否則，如果他趁機煽風點火，制造員工的不滿情緒，讓他們都離開公司，然后搞跨公司。那么就會適得其反，他會被懷疑，被追查，就更加危險了。

于是，陳智深大膽地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嚴旭升和洪學明都沒有看到。嚴旭升好象有些不耐煩，最后一次催：“有沒有人發(fā)言？”

人群中不知誰說了一聲：“這里有人舉手。”

會議室里的人都齊刷刷地轉過頭去，看這個大膽的舉手者。只見一個英俊斯文的男人，把一只手高高地舉在那里，象一桿勝利的旗幟，勇敢地舉過自己的頭頂。

“哦？是陳智深？”嚴旭升意外地瞪大眼睛說，“你有什么話，就站起來說吧。”

陳智深這才在眾目睽睽之下，紅著臉站起來。他見林曉紅抬頭看著他，臉上露出驚恐不安的神色，就壓了壓狂跳的心，有些緊張地說：

“我想說幾句，說得不對，大家可以批評。我覺得，對這件事情，應該用一分為二的角度來進行思考。也就是說，我們既要從剛才嚴總說的那些角度考慮，也要從另一個角度來進行反思。我們公司為什么會出這樣的事情？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又說明了什么？我們要從中吸取什么樣的經(jīng)驗教訓？我想這樣做，也許更加有利于蒙麗集團的發(fā)展。”

“好。”有人竟然在底下輕輕叫了一聲。

會場上的氣氛更加緊張了。

許多人都不安地垂目聽著，不敢看他。他們大概想不到，一個剛來公司不久，沒有一點地位的人，居然敢于站起來發(fā)言。他們都怕他，說出什么讓人感到難堪的話來。

但陳智深在林曉紅驚訝敬佩的目光注視下，聲音不再顫抖，話也說得越來越流利了：

“首先，我覺得作為一個已經(jīng)小有名氣，規(guī)模也不小的集團公司，就不應該在招標活動中弄虛作假，而應該憑公司的形象和實力，誠信和質(zhì)量取勝。江蘇和浙江等地的一些建筑老板，從挑著一副擔子出來闖蕩開始，憑著自己的誠信和努力，以及靈活的頭腦，從無到有，發(fā)展壯大起來，現(xiàn)在都成了具有億萬身家的建筑老板。所以我認為，沒有公司的弄虛作假，也就不會有這樣的事件發(fā)生。我們只有搞清楚這種因果關系，才能吸取這次事件的教訓，以利于蒙麗集團的進步。”

說到這里，會議室里居然爆發(fā)出一陣熱烈的掌聲。當然，掌聲是從坐在四周的一般員工中發(fā)出來的。

嚴旭升不安地在位置上扭起了身子，臉也陰了下來。

陳智深只顧目視著會場，繼續(xù)不卑不亢地說：“其次，我們考慮問題，不能光從企業(yè)的角度考慮，也要從員工的角度多想想。如何讓員工安心工作？真心為企業(yè)出力，這是企業(yè)領導人應該考慮的問題。只有不斷提高員工的收入和待遇，讓員工們看到希望，有發(fā)展前途，才能增加企業(yè)的凝聚力，充分發(fā)揮員工們當家作主的思想。　我可以這樣說，以后，企業(yè)與企業(yè)之間的競爭，就是人才的競爭。”

陳智深越說越激動，聲音不由自主地高亢起來，也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和處境：“一個企業(yè)，特別是一個已經(jīng)有些實力的集團公司，要不斷發(fā)展壯大，就要招得進人才，留得住人才，發(fā)揮得出人才的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否則，這個企業(yè)就要走下坡路。所以，作為一個企業(yè)的領導人，應該懂得珍惜和使用人才，而不應該恐嚇和壓制人才，甚至驅趕人才！”

“好，說得太好了。”有人聽得熱血沸騰，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發(fā)出了一聲叫好聲，然后帶頭鼓起掌來。

會場上再次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