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包廂裡九個人，有三個人表現出明顯的不合羣：作爲東道主的江夕兮；作爲唯一男生的我，還有，不知道有著什麼特殊身份的，那個女生。
其他的六人，似乎沒有察覺到包廂裡瀰漫著的不尋常的氣息，又好像早有預料，只是在裝瘋賣傻，仍然在沒心沒肺地搶著麥，吼著歌。
事情，是從一陣敲門聲開始的。
坐在最外邊的、剛纔給我開門的那個女生，似乎一直在豎著耳朵聽門外的動靜，我們都還沒有察覺，她已經跳起來，把門拉開了。
門外站著一位手捧鮮花的男生。我定睛看去，是江夕兮的男朋友！
我心中猜測著將要發生的事，表現得很平靜——我直到現在對自己當時的表現還是非常滿意的——扭頭去看江夕兮，見她仍舊抱著我送的花，微笑著坐在那裡，好像沒有察覺門外又來人的樣子。我又去看那個一直襬弄手機的女生，見她已經收起手機，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見我看她，還向我挑了挑眉。
我再去看站著門口的那個人，他手中捧著的全是玫瑰，鮮紅的！
那個人舉步走近包廂，包廂裡寂靜一片，連音樂，都不知什麼時候被關掉了。
那個人先向我一笑，開口道，這不是……那個什麼……老道麼！你來得挺早啊！看看，整個包廂就你一個男生，你豔福不淺吶！
我知道今晚的事是不可能善了了，語氣就不再客氣，當即笑著回道，是啊是啊，我的豔福的確不淺！更令我意外的是，你老兄竟然隱藏得這麼深，你要是自己不說，我還不知道你是女兒身呢！
那個人臉色一僵，知道是自己的話有漏洞，被我抓住了反擊，不怒反笑道，沒想到你竟然這麼會說話，在網上，騙看不少女生了吧！
我搖頭笑道，現在網上像老兄你這樣不辨男女的人實在太多了，我都不敢確定是我騙了人家，還是被人家騙呢！
那個人見我仍舊抓著他的話頭不放，表現得異常大度，輕輕笑了下，道，在這個世界上不是你騙我，就是我騙你嘍！關鍵是，我即使騙了人，人家也是心甘情願的，不像某些傻鳥，被人騙了，還在替人出頭呢！
我笑了笑，道，在騙子的眼中，所有人都是騙子！可惜的是，我和老兄你不是一路人，在你的眼裡我是被人騙，在我的眼裡，你不過也是自欺欺人罷了！
那個人顯然沒有想到我的言辭竟然如此地銳利，一改上次的麪糰形象，變身爲橡膠人，把他的話全都反彈了回去，沒有譏諷到我，反把自己搞得鬱悶起來，風度再也不能保存，冷笑道，誰要跟你廢話，你願意給我擦屁股，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
我搖頭嘆息道，這位老兄現在還在讓別人給你擦屁股麼？兄臺看起來挺彪悍，好那道道兒倒也罷了，沒想到竟然還是個受，實在是人不可貌相啊！
那個人差點當場發飆，把他手裡鮮花砸在我的腦袋上，瞄了那個擺弄手機的女生一眼，陰沉著臉，走過去把花往她手裡一塞，把她從沙發上拽起，環住她的腰，向一直微笑著凝視手中鮮花的江夕兮道，你應該早就等著這一天了，我其實打一開始就沒有瞞著你，本想跟你和和氣氣的，好聚好散，但你非得搞這一套！好吧，現在你滿意了吧！
他的話音未落，那個擺弄手機的女生身體一扭從他的懷裡掙脫，把花往他懷裡一扔，甩頭向外走去。
我微微一笑，叫住她道，這位同學，我想送給你一句，你一定聽過千百遍，但從來也沒有放在心上的話；此時此景，你一定對這句話有著別樣的感觸。這句話就是：今天，他可以爲了你拋棄別人，明天，也就有可能再爲了他人拋棄你！我的話說完了，打擾之處請見諒！保重！慢走不送！
那個擺弄手機的女生站在門口，揹著身聽我說完話，頓了一下，摔門而出。
那個人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咬牙道，你TMD別得意，今天的事我記下了！說完，匆匆拉開門追出去了。
四十七
“呯”地一聲，門被大力合上。包廂裡剩下的人面面相覷，一齊看向事件的主角，江夕兮！
江夕兮仍然靜靜地坐在那裡，臉上帶著笑，但是兩行清淚，已經從眼角滑落，在下巴匯到一處，一滴、一滴地落在她懷中嬌豔的花朵上。
其他無關人等見事件塵埃落定，紛紛起身告辭離去。那個開門的女生倒是刀子嘴豆腐心，臨走之前還向我打眼色，應該是讓我好好地安慰一下江夕兮。但是，以我現在不尷不尬的身份，該怎麼樣去安慰她呢？
四十八
江夕兮就這樣無聲地流著淚，我坐在一邊抓耳撓腮，擠眉弄眼，也沒有憋出一句安慰的話來。
包廂裡音樂被關掉了，但是仍然能聽到從其他包廂裡傳出的鬼哭狼嚎，給這凝滯的氛圍帶來一丁點兒的緩和，讓我能夠悄聲地呼吸，不至於窒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夕兮突然擡手抹了把臉，側過頭來橫了我一眼，道，你這人怎麼這麼沒有同情心，看到我被人拋棄，傷心落淚，竟然連肩膀都不願意借我靠一下！
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真的是不竇娥還冤吶！但是，她已經主動開口說話了，說明她已經從難以自拔的情緒中，靠著自己的力量走了出來，我一直懸著的心，稍稍回落一點，不敢還嘴，陪著小心道，我怕……你說我趁人之危、乘虛而入，借安慰之名，做揩油之實！
江夕兮見我小生怕怕的模樣，嘴角不禁泛起一絲微笑，立馬又感覺到情緒不對，很是氣惱地白了我一眼，挺直身子，大聲叫道，我失戀了！我要喝酒！
幾案上擺著幾個紙杯，杯裡倒著紅酒，這是剛纔她們剩下的，江夕兮要喝的當然不會是這個！瓶子裡還有小半瓶，江夕兮拿起一個乾淨的紙杯，自己倒上，仰脖一口乾了；又倒上，再仰脖，還是一口乾了，再想倒時，瓶裡已經空了。她看來是早有準備的，隨手把空瓶子扔到一邊，不知從哪裡拎上來一打兒罐裝啤酒，慷慨地扔給我一罐，就不再管我，手如疾風，勢如閃電，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倒著。我一向喝不習慣罐裝啤酒，但見她那個架勢，想勸是沒有可能的了，只能硬著頭皮上，半喝半灑地和她展開了競賽，結果跌破了我的眼鏡（如果我戴得有的話），我竟然沒有比過她，被她喝下七罐去！
喝急酒是最容易醉人的，尤其是，她之前還喝了紅酒，等她把最後一罐灑完，已經不辨東南西北了，還在嚷著，嘿嘿……和我拼酒……呃……你還嫩點兒！別看我……不像是會喝酒的樣子……真要喝起來，我誰都不怵！！！誰都不怵！！！
我也喝得頭暈腦脹了，還得陪著笑，道，是是是！江女俠海量，小子甘拜下風！甘拜下風！
江夕兮醉眼矇矓，拍著我的肩膀，嘿嘿笑道，知道我的厲害了吧！我是真人……呃……不露相！不鳴則已，一鳴……呃……驚人！
我心中暗道，你這個樣子，實在是有夠“驚人”的！我看她實在是醉得不像話了，搖了搖自己昏沉的腦袋，隨聲附和道，是是是！江女俠真乃女中豪傑，巾幗不讓鬚眉！那個……女俠，你看，時候不早了，小的是不是先送您老回宮歇息？
江夕兮不知道究竟是醉了沒有，聽到我這句話，眼睛閃過一道光，瞬間逝去，我正懷疑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她又嚷嚷道，不！我不回去！我還沒有醉！我還能喝！我還有喝！酒呢？酒呢？她一個一個地搖晃著空酒瓶，聽到其中一個沒有倒乾淨的罐裡有點動靜，一雙妙目笑瞇了起來，仰起頭，張著嘴，把殘餘的酒倒進嘴裡，咕咚一聲嚥下，舌頭伸出阿里抿了抿嘴脣，嘎巴了下嘴，對我露齒一笑，剛要說些什麼，一頭向幾案上栽去。
我一見大驚，手忙腳亂地扶住她，她已經閉上了眼睛，眉頭緊皺著，嘴裡還在呢喃著，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她們看到我這個樣子！我不要看到她們笑話我！我不要回去……
不回去，那要去哪裡呢？
我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已經十點多了，K歌房不知道幾點關門，但這裡也不是能夠留宿的地方！去賓館麼？那還不如直接把她揹回我的小屋呢！但是，這孤男寡女的，又都喝了酒，要是像《海角七號》裡男女主角那樣發生點什麼，等她清醒以後，是像友子一樣平靜地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還是會……
我正盤算著，感覺肩膀一沉，扭頭看時，見江夕兮已經靠在我的肩膀上睡著了。
看著她睡著後沉靜下來的臉，和不時皺起的眉宇，我真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這都什麼時候了，我還在想會不會和她發生點什麼？她的朋友放心把她交給我，她也安心靠在我的肩上睡著，我怎麼還能有這麼齷齪的想法？再說，即便是我把她帶回去，我不想有事情發生的話，她一個喝醉了睡熟的人還能對我霸王硬上弓是怎樣？
想到這兒，我不再猶豫，半扶半抱著江夕兮，向外走去。剛打開門，江夕兮發癔癥似的拽住我，道，花！我的花！我只好扶著她回去拿起花，出去結過賬，艱難地挪出K歌房的大門，不耐煩半扶半抱地往前挪，一彎腰把她抱起，在這吹著清冷的晚風的夜裡，向我的小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