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何晏,鄧維櫻坐在沙發上,不想動彈。
何晏的突然襲擊讓她幾乎在那一剎那心臟都跳出來,那種緊張,難以言喻。
呆呆地坐了片刻,她撐著膝蓋站起來,去洗澡。
從浴室出來,在妹妹的房間裡翻了翻,沒有找到什麼值得打發時間的東西。在書架上隨手拖出一本書,手一抖,裡面不期然地掉下來一個書籤。
她撿起來,看著背面的字跡。
妹妹瀟灑地上面寫著某個博客網站的賬號和密碼。
她微微皺眉,將書本放到一旁,打開了電腦。
那個頁面是一個私密的博客,拒絕陌生人的訪問。她將使用那個賬號登陸,一排排字在她面前出現。
看了看最上面的一篇日誌的日期,已經是一年半以前。應該是妹妹以前曾經使用過後來又廢棄的一個博客。
左右無事可做,鄧維櫻拖動鼠標,決定看一看妹妹的心情。
記憶和感情畢竟是兩回事。擁有了妹妹的記憶,不代表她也能明白妹妹當時的心情。
她從最後一篇看起。
前面都是妹妹的一些生活瑣事,說著生活裡大大小小的事情,一貫地活潑俏皮,偶見犀利隱藏其中。
鄧維櫻慢慢地露出微笑。那些有自己參與的過去,在自己的感覺中和妹妹的感覺中,居然有那麼大的不同。
如果不是這樣一個機會,也許自己永遠都不會了解妹妹眼中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她這樣想著,點擊,翻過一頁。
然後,愣在那裡。
“鄧維櫻!你爲什麼不去死!”
下一篇的標題,赫然如此。
原來,維景是如此地恨過自己嗎?鄧維櫻看著標題,咬住了脣,一陣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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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封郵件要歸檔,你收到了嗎?”龔良站在她身邊,問。
有些走神的鄧維櫻連忙回答:“已經分類歸檔了。”
龔良點點頭,安撫般地說:“項目組最近還沒有走入正軌,等到正式上了軌道,就不會讓你覺得悶了。到時候,你會忙得想飛起來。”
他含笑道:“他們都說你是工作狂,現在我真是見識到了。”
鄧維櫻一怔,旋即搖頭苦笑:“哪裡,要是能夠偷閒,自然也是願意的。”
龔良不置可否。
看看時間,他做一個邀請的姿勢:“午飯時間還有半個小時,不知道有沒有那個榮幸請你一起吃個午飯?”
鄧維櫻有些遲疑。
身爲有男友的人,這樣一再單獨和別的男人一起出去,似乎並不太好。她咬脣,擡眼看龔良,覺得這個人應該不是什麼心胸狹窄之輩,決定實話實說:“雖然我很樂意,但是……”她聳聳肩,“我怕被男友誤會。”
看著龔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她補充:“雖然這個時侯說起這個話題很奇怪,可是說實話,我害怕失去他。”
龔良稍一愣神就恢復了正常,搖搖頭表示難以理解:“難道維景你的男友會禁止你和男性朋友的所有社交活動?”
“不會。”她說,“只是,我……”
龔良沒有等她說完,點頭表示自己理解,制止了她繼續說下去的想法。
“我聽到的維景和真正的你差別還真大。”他感嘆道,“我還以爲是個不近人情的工作狂人,結果發現,某些程度上還是個小女人。”
鄧維櫻一笑,並不反駁。
“這樣看起來,你和維櫻還是很像的,不愧是姐妹。”
她的笑容僵硬了片刻,方纔笑著反問:“Karl眼中的姐姐,是什麼樣子?”
龔良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十指交叉,微微仰著頭回憶:“維櫻……是個性子很溫和的姑娘。”
彷彿陷入了什麼美好的記憶中,他的脣邊浮現出真摯的弧度:“那個時侯,同學們都說,娶妻就要娶維櫻那樣的女人。美麗,溫柔,一點都不跋扈。但是做起事情來,很乾淨利落,待人處世也落落大方,簡直就是大部分人心中的完美情人。”
鄧維櫻幾乎要懷疑,龔良眼中的那個自己,是不是別的人。
那個時侯的鄧維櫻,遠沒有他所說的那麼優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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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侯的鄧維櫻,是什麼樣?
漂亮,清高自傲,性格優柔,做事拖泥帶水。
按照鄧維櫻自己的記憶,那個時候的自己,就是如此。
空有一副皮相,內裡的東西,卻一點都配不上這副漂亮的畫皮。
爲什麼,會聽到一個截然相反的鄧維櫻?她迷惑地想,將同樣迷惑的視線投向龔良。
龔良看到她的困惑,呵呵一笑:“怎麼?”
“姐姐,似乎並不這樣覺得。”鄧維櫻小心地組織著措辭,“以前,她說,回頭看,總覺得那個時侯的自己,有點不堪回首。怎麼就那麼幼稚那麼傻。”
龔良挑眉:“怎麼會?周圍很多人都覺得,她很不錯很好。”
鄧維櫻只是笑:“原來是這樣。”笑容並不爽快。
龔良一怔,立刻露出抱歉的神色:“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說起這個話題的。”
情知他誤會了的鄧維櫻輕輕搖頭:“沒關係。她會在天堂過得很好。”
然後,她迅速在心底補充一句,祝你幸福,維景,來世,有個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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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點都不覺得過去的自己有多麼好,自然也就不願意再這個話題上多說下去。順勢就轉了一個方向,和龔良聊起了最新的電子產品。
龔良也十分知趣地就著這個話題聊下去。
午休時間來臨的那一剎那,鄧維櫻立刻看到有人探頭探腦地從外科室走過來,背對著龔良,對鄧維櫻無聲地詢問。
她對著那邊露出瞭然的微笑,微微點頭,馬上看到一個身材一級棒的女人扭著腰走過來,十分自然地邀請龔良一起共進午餐。
龔良下意識地看鄧維櫻一眼,旋即點點頭,笑道:“既然這樣,那麼幹脆今天中午我請客,大家都去吧。”
說著,他對門後一招手:“大家不準備出來嗎?”
鄧維櫻看著門後冒出來好幾個女人,鶯鶯燕燕一羣圍到龔良身邊去,驚訝地睜大了眼。
這個世界,真是瘋狂。
她搖搖頭,覺得自己有些無法理解。
龔良也邀請她,她找了個藉口拒絕,目送他被一羣女人包裹著出門。
他的錢包要減肥了,她想,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去吃飯,同時考慮自己以後是不是可以自帶午餐。
就算這樣可能會被說成小家子氣,她也改不了這種不喜歡到外面吃東西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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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洗完澡出來正在擦頭髮,電話響起來。
她過去看了看電話號碼,一怔。然後才接起來:“有事嗎?”
鄧忠安的聲音比前些時候蒼老了許多:“維景,吃了嗎?”關心倒是一如既往,聽不出什麼分別。
聽著這種熟悉的問候聲,鄧維櫻的眼睛中忽地浮上水霧,視線有些模糊。她扭過頭,將毛巾丟在一旁,穩定心緒後才竭力平靜地回答:“吃了。爸打電話過來有什麼事嗎?”
鄧忠安沉默,然後乾乾地說:“維景,什麼時候回來一趟吧。”
他說:“你媽上次心情不好,你過來一趟,安慰安慰她。”
鄧維櫻下意識地想問母親的狀況如何,卻在脫口而出的那一剎想到,自己現在是鄧維景。
以維景的性格,被冒犯之後,沒有那麼容易原諒。就算那個人是長輩也一樣。
她猶豫片刻,自己主動揭開了傷疤:“爸,我不介意去向媽媽道歉,去求她的原諒。但是,她會接受嗎?”
她苦笑:“因爲姐姐的死,我已經被媽記恨了吧。我出現在她面前,只怕都會被她當成罪過。”
鄧忠安安靜,片刻之後回答:“那時候她氣昏了頭。維景,別和她介意。”他似乎有些哽咽,“你媽她年紀大了,一時想不過來。當天她就後悔了,只是不好意思低頭。維景,你要是……”
鄧維櫻連忙回答:“不介意。”
她的心中有些酸澀。失去了鄧維櫻的身份,自然也不能在母親難過的時候承歡膝下。這大概就是成爲鄧維景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她定了定神,再度微笑回答:“不介意。爸,如果媽需要我,我就去。”
鄧忠安嘆道:“那就好。”說完,他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麼。
鄧維櫻在這一頭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來調節氣氛,只能安靜地沉默。過一會,她才生硬地說:“爸,還有什麼事嗎?”
鄧忠安彷彿忽然被驚醒一般,飛快地回答:“沒事,沒事。那個,維景,自己住,注意安全。”
鄧維櫻輕聲說好,說:“爸,要是可以,我這個週末回去行不行?”
鄧忠安飛快地應了,尷尬地沉默片刻之後,說了再見,掛斷電話。
鄧維櫻聽著聽筒中傳來的忙音,緩緩地放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