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你捏夠了麼?”
歡喜皺皺鼻,表情無辜。
原以爲咆哮公是出於大老爺們立場不好意思直接表揚,熟料剛剛湊近臉,他又是捏又是揉得毫不含糊,如斯爽快了他,卻也弄疼自己。
被提醒,他才悻悻放手,嘖嘖搖頭:“遠看一枝花。近看嘛…… 豆腐渣。”
歡喜不悅重重“哼”了一聲。
雖說在妝容方面自己是新手上路,但三個月時間裡也將《易容十三篇》基本要領學會了九成。談不上人見人愛車見車載,也不至於淪落到“豆腐渣”此等傷人心的評價?
“不對,不對……”驀地一拍大腿,咆哮公粗獷豪爽的嗓音突現恍然頓悟,“是衣裳,衣裳不對!”
她困惑地低下腦袋。
呃,穿得是最安全的交領短衣細褶長裙,哪裡不對?
一巴掌輕輕撩上她的後腦,揶揄調侃之詞劈頭蓋臉而來:“癩子頭,你的貼身內衣不對。”
哈?!歡喜瞪大一雙杏圓眼眸。
“內衣挑選得不對。難怪遠看一枝花,近看豆腐渣…… 雙峰,坍塌。”咆哮公尷尬咳嗽,一針見血。
啊噗——
十八女子一朵花,含苞待放,怎麼是雙峰坍塌?!
無法控制驚愕錯愕的情緒,歡喜瞪著那張鬍子拉碴不修邊幅的臉猛烈抨擊,暴躁:“胡說八道!你又不是女人,懂得什麼內衣什麼豆腐渣…… ”
話未道完,她被一雙沉實有力的臂彎攬入懷,賊兮兮亦傻呵呵的嘆笑從頭頂上方傳來:“癩子頭,你頭一回著女裝,穿錯了抹胸?”
她忽地住了嘴。
“老子不是女人,但老子懂得評鑑女人。你年紀小犯錯了,自然要大大方方承認。”爽朗大笑,似百年難得一見心情甚好。
生生哽住後半段惱火控訴,鵝蛋臉兒,剎那憋成酡紅。
“害什麼臊?走,老子帶你上街買幾件合身的去。”咆哮公哈哈大笑,繼而心情極好地拎起歡喜,健步如飛。
豈料僅僅幾步,倏又止住。
探尋意味十足的目光居高臨下打量她:“癩子頭,你究竟多大了?”
哈?
歡喜詫異擡眼,對上咆哮公墨色眸子裡深深糾結的困惑。
“整整三個月,老子都沒瞧見你來過癸水,莫不是年紀尚小發育不全?還是氣血兩虛陰陽失調?”
歡喜聽得呆若木雞。
沉沉地吸了一口氣,突然——
“嘞個去的,是哪個喪盡天良的傢伙在我血染山河之際還狠心將我踹下河?!深更半夜,我拉肚子拉得稀里嘩啦找不到替用的月事布時,又是哪個滅絕人性的傢伙正抱著溫暖被窩呼呼大睡?!”
終於,她被刺激得暴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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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別再生氣啦。月黑風高,老子難免說錯話看走眼。”尷尬低笑,一隻油光水亮色澤誘人的烤山雞遞來。
歡喜氣呼呼別過臉,不理會。
“剛剛逛了那麼多家店鋪走了那麼遠的路才選得一件合身的抹胸,你肚子不餓?”烤山雞稍微湊近些,“再不吃,老子吃了。”
不聽還好一聽更胸悶氣短,歡喜索性挪挪屁股離他更遠些,堅決不理會。大姨媽奔流成河疼得想死卻被他踹下河,這筆冤孽,還沒讓他償還…… 哼!
“娘們就是愛生氣,麻煩。”嘖嘖嘆氣,烤山雞轉眼已被啃掉一大塊胸脯肉。而下一瞬,被瓜分的山雞再度遞來,“吃罷。吃飽了,纔好上路。”
歡喜詫異地轉過頭。
“聖上提前詔花傾城回京,他明天即將動身離開錢塘。”咆哮公尷尬地別開眼,不再直勾勾凝視歡喜。“所以老子今晚不得不混入刺史府,救出澴兮與仲頤二弟。
歡喜恍悟:“恩公贈我一件抹胸…… 原來,是希望我今晚以替身之身份誘惑花傾城,引開他的注意力?”
她第一次穿女裝、第一次接受男人慷慨饋贈、第一次體驗到女人最脆弱的地方被輕柔呵護時是種極害羞卻也極舒適的感官享受時,竟也第一次,或將失去最珍貴的什麼?
“廢話,不然你以爲老子這三個月在和你野外郊遊?”劍眉橫豎霸氣逼人,然莫名惱火的語調裡盡是不耐煩。
她垂下眼眸,沉默許久之後忽又擡起臉,黛眉間的愁緒剎那不見,笑顏如花綻:“捨不得破銅彈,打不著金鳳凰…… 歡喜知道了。”
女人服軟,男人反倒不自在。
咆哮公鬍子拉茬不修邊幅的面龐多出一絲不自在:“癩子頭,你該不會以爲老子在逼你往火坑裡跳?這李代桃僵的主意,可是你最先提議。”
歡喜淺笑以對,一聲不吭。
他眼底的尷尬愈發深沉,不自覺地結巴了:“娘們就是善變,一會兒一個心思,還抵死不承認,麻煩。”
歡喜仍莞爾淺笑,一聲不吭。
他自知不佔多少理,乾脆閉了嘴。
沉默,無邊的沉默。
一邊是即將任人宰割的沉默羔羊;另一邊,是話太多容易露餡不如沉默的虎狼。
眨眼轉瞬,虎狼起身抽出腰間隨身攜帶的佩劍,劍鋒直指羔羊:“癩子頭,你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
話音未落,油光水亮的烤雞猝被強勁力道震入半空;冷冽寒光一卷,喀嚓骨頭折裂響,缺肢斷首的烤雞應聲墜地。
“此劍招稱之爲‘追雲逐電’,是《青光劍法十七式》可以速成的一招。”低沉壓抑的訴說,粗獷不羈的嗓音竟有了罕見的關懷。“你孤身前往刺史府或有不測,可憑此招防身。”
歡喜睜大眼眸,驚愕地看著地上被從從中砍成兩截的烤雞,看著它斷頸部分蒼白得刺眼的裂骨,怔了怔,脣角不自覺抽搐——
“恩公,我上路前最後一頓肥肉,就這麼沒了?”
“……”
窘默。
半晌,霸氣逼人的反問——
“他媽的勸你吃,誰叫你扭扭捏捏不肯吃?餓死,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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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蓋月,時近三更,刺史府。
“花傾城通常會在三更時分前往澴兮的居所,瀟湘苑。也就說老子只剩下半個時辰功夫救她出府…… 癩子頭,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明白。”極懂事的答覆,“以澴兮姑娘的身份出入刺史府,先找到恩公親弟弟仲顥公子的□□之所;待恩公以煙花通傳時,你我再於刺史府側門匯合。”
“記性不錯。”欣慰讚賞
“那……我進去了?”
“去罷。”
話音剛落,嬌小的身影動作遲緩地攀著檐角,小心翼翼爬下。
“等等!” 另一道頎長身影敏捷地從屋檐躍下。
“恩公有事交待?”
一把妝刀拋來:“拿好它,防身。”
藉著昏幽不明月光,歡喜瞇起眼眸仔仔細細瞧了大半天,纔看清楚刀鞘上刻有幾個龍飛鳳舞是草書:程仲頤。
心跳跳動,爲“程”字而稍稍促急。
刻意忽略埋在心底五味雜陳的情愫 ,歡喜擡眸淡淡一笑:“謝謝恩公。”
“謝個屁。”嘀咕似不屑一顧,頎長的身影亦如風送輕煙掠回高檐。“老子今晚若沒能救出澴兮,又或是你沒能找到仲頤二弟…… 癩子頭,你就用它剖腹自裁。”
歡喜苦笑,轉身欲走。
“等等!”屋檐,黑濃身影再次輕聲喚。
歡喜駐足回眸,淡淡道:“恩公還有事情交待?”
“沒,沒什麼。”支支吾吾的答覆,除了心虛,還有莫名惱火的焦躁與不安,“就是提醒你萬事小心謹慎…… 還有,(頓住,低低咳嗽一聲)老子…… 不論此行成不成功,老子都不會丟下你不管。”
歡喜愣住。
“去罷去罷,別傻愣著。” 大手一揮,焦躁不安的情緒全無,只剩下地主老爺周扒皮似的催促剝削,“老子只剩下一盞茶的功夫救澴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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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荷塘月色正濃。
有違深秋時節的頹敗,碧波微漾池水中央盛開的六月血正朵朵盛放,色澤豔麗得如同噴薄而出的殷紅之血。
“公子,夫人的眼睛哭出血來了……”銀鈴般的清脆嗓音,左右爲難。“大夫說,再這麼哭下去,她雙目不保。”
頎長的身影,佇立在池邊。
撓撓腦袋,鼓起勇氣再喚:“公、公子?”
“她喜歡哭,就由著她哭。”淡淡的語氣聽不出起情緒,冰冷的目光流轉於池中六月血久久不曾收回。
“以程仲顥的腐骨穢血養出如斯悽美的花,也算是他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