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鬧
“誒,皓鑭,真不要咱兒幫忙?”
“嗯。”
“可是,你這麼一直釣很慢啊!還是咱兒去幫你趕魚怎麼樣?咱兒能趕來一大羣!”
“不用。”
“唔——”吐出泡泡,變成螃蟹泡在水裡的魍魎只好抓過一條水蛇咔嚓咔嚓地吃掉。皓鑭釣魚一坐就是半天,不說話也不動彈,很無聊啊!“皓鑭,你怎麼那麼喜歡釣魚啊?”
“很怪麼?”皓鑭瞥一眼水裡的魍魎,他揮著一雙鉗子吐泡泡。
“你是珍珠精,卻喜歡釣魚。”魍魎在石頭邊橫行霸道,“咱兒知道了!你以前肯定被魚吞到肚裡過,所以現在要報仇!”
“……”她好像沒經歷過類似的心情。
“別胡說了,皓鑭沒那種心思。”火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驚跑了即將上鉤的魚兒。可皓鑭並沒有怨懟,只是驚訝:原來火蓮這麼瞭解她?
“蓮主子!”魍魎恢復平日的模樣跳了起來,嘴裡還咬著一條大魚——剛剛從皓鑭魚竿下逃脫的那條。當他看見火蓮手上的猴兒酒和一籃子鮮果野味時,立即衝上岸無比勤勞地接過籃子,笑得見牙不見眼。
“怎麼,釣魚也不安分?”魍魎覺得皓鑭每日釣魚似乎很有趣,就吵著要學,而她知道這小子靜不下來,纔去弄食物,現在看來果然不出所料。火蓮勾起笑意,輕輕在魍魎頭頂一敲。
“嘿嘿……”知道是自己沒法學下去,魍魎只好乾笑著把嘴裡最後一截魚尾巴嚼嚼吞下肚,然後拎出籃子裡的野味,口吐烈火就地燒烤。
魍魎性子太好動,釣魚的樂趣自然無法體會。火蓮走到發呆的皓鑭面前,俯身晃晃手掌引她回神,坐到她身邊道:“吃點東西?”
“嗯。”習慣的一個單音,只是如今她回答這個字的時候,眼神不會恍惚閃爍,而是揚著淺淺笑意,直視對方的眸子,大膽得讓火蓮偶爾會感到赧然。
秋日裡摘下的水果被火蓮放在冰洞裡保存完好,一葫蘆的野蜂蜜作佐料,緩和了野果的酸。而那些野味在魍魎好吃也會做的雙手中漸漸飄散香氣,魍魎吸溜口水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山頂已是銀裝素裹,雪深林靜,河流初現薄冰,枝頭晶瑩霧凇串串,灰白天色之下,也閃爍迷人光影。
而河邊,兩個女子加一個少年,一堆篝火,一籃鮮果,幾隻野味,笑語晏晏。可只有火蓮知道,這不過是短暫的休整而已,迷上了凡間冬日景色的皓鑭和深知冬日是凡間食物最豐富季節的魍魎最近往人間跑得愈發勤快,她也只能奉陪到底。
被慣壞的兩隻貪玩分子半月前在一個夜裡潛入皇宮探險,魍魎對著那張擺滿了食物的御膳長桌魂不守舍,自然沒看到皓鑭離開身邊。等火蓮順著御林軍的圍追堵截找到把御膳吃了個狼籍遍地的魍魎時,他正樂得跑給一干凡人追,火蓮揉揉額角,二話不說先去找皓鑭,由著魍魎在皇宮大內鬧個天翻地覆。
那時的皓鑭站在皇宮的寶庫之中,火蓮喚她一聲,她回首揚笑,手上攤開一帛書卷,指著一尊玉龍戲珠對火蓮道:我真在凡間待過呢。你看,這是寶物的介紹……
那尊一尺高的龍雕放在刻著無數佑護吉祥的檀香底座上,設計精巧。玉龍盤旋九天雲霧之中,龍身鱗甲忽隱忽現,龍首高高擡起,須張目開,意氣昂然,威風凜凜,龍頭之上,一朵細雲巧妙被工匠地雕出一個小小凹洞,正好能放下一顆珍珠的大小。
原先該有珍珠的地方空空如也。火蓮很容易就想象出這尊雕塑原本的美麗:夜明華光,珠光映照玉龍,反射華貴光彩,刻意鏤空雕刻的雲霧更會顯出晶瑩閃爍的迷幻。只要有那顆夜明珠,這尊雕塑便會活起來,足以成爲鎮國之寶。
那顆夜明珠,正站在自己身旁,對著原本與她交相輝映的寶物欣賞得津津有味。
忘記了一切的皓鑭,那一夜卻很快推斷出了自己沒成仙之前的經歷:被人發現、爭奪,因爲稀世,待過無數深宮王府,見過無數國亡朝覆。
火蓮一把收了她手裡的帛書,不願讓她再看下去。那上面說到龍調的來歷,聲聲說她是不祥之物,所以這尊龍雕纔要用佑護咒文來圍繞,否則便會噬主亡國……
明明是侵了別國,奪了國寶,卻還要把罪名歸到別人身上。正好呵,這個“別人”只是一顆珍珠,不懂得爲自己辯白,不能反抗,不會學有靈性的垂柳桃花枯死殉國,所以,理應承受史官和祭司的雙重批判。那樣一來,侵國的貪婪就變成了被蠱惑的身不由己,亡國的昏庸也變成了夜明珠的噬主禍害。
有些懶散的皓鑭爲何不一直當珍珠卻勤奮修煉成人,火蓮在思索中漸漸明白。
在天界時她問過,可那時的皓鑭並沒有說。七百年來她尋訪人間,才漸漸懂得那時隱瞞的事情。那是一次又一次的拋棄和傷害,沒有一個主人可以真正地放心依靠,身不由己地作爲貢品、戰利品、禮物、賄賂、陪葬被送到一雙又一雙手上,被奪走、拋棄,直到她有了人身,才能順著自己的喜好各處行走。
皓鑭修成人身,至少花了一千年。七百年每每想到她初成妖精卻無人身時,雖有靈性感覺,卻無法掌控自身來去的苦,就忍不住心疼。修羅天性自由,除了修羅王就無人可隨意操控,她從未嘗過的身不由己,皓鑭卻生生一忍就是千年。
看見了火蓮的表情,皓鑭淡淡揚笑,敲敲腦袋自言自語:啊,記不起了記不起了。然後,她一把拉了火蓮的衣袖,道:去瞧瞧後宮佳麗如何?
於是那一夜,皇宮燈火通明,魍魎鬧得歡天喜地,皓鑭和火蓮看得輕笑連連。而那捲帛書和華美的龍雕,依舊被放在寶庫之中,再也沒有誰去理睬。
“蓮、主、子。”諂媚的笑容一掛上魍魎的臉龐,火蓮就知道他想說什麼。
凡間此時正是隆冬,家家戶戶都進入了一年中的休息時日,自然別有趣致。魍魎會想要在這個時候下山,定是看上了凡間的冬日美食。火蓮吐了口氣,縱容一笑:“去罷。”
歡呼一聲,魍魎幾個縱躍便沒了蹤影。反正蓮主子和皓鑭無論多晚出發都能追上他,他也就沒了等的顧忌,徑自先行一步跑去搜羅美食。
一直穩坐釣魚臺的皓鑭也飛快收了魚竿。首肯既然拿到,還不趕緊出發?
“皓鑭。”火蓮一把按住躍躍欲試的她,垂眸一嘆,“你的鞋沒穿。”說著話,她已半蹲下去撿起被皓鑭甩到石頭下的草鞋,握住皓鑭一隻腳就套。
冰涼的足與溫暖的手一觸,火蓮的神色頓時僵了。
一刻也未曾忘記的冰肌玉膚,此時就這麼被她握著。珍珠色的白皙纖足完美可愛,泛著淡淡粉色的趾甲鮮活無比,手中足踝纖柔,美麗得讓她難以轉移目光。
被她這麼握著,皓鑭沒法去找另一隻鞋套上,只好呆呆看著火蓮發愣。半晌,她動了動被握住的足,不怎麼放心地小聲問:“火蓮,你……會綁草鞋帶子麼?”
什麼旖旎風光都被皓鑭的問話打散了。
火蓮面上微微一燙,心底自嘲一聲,擡眼望向皓鑭時已恢復了平日的面色,勾起笑道:“現在學,不行麼?”
“行。”對她的美色沒什麼抵抗力的皓鑭當場投降。
其實,不是不會綁。在天界的那段日子上朝都得穿仙女的絲履,那些細碎帶子比草鞋不知麻煩多少倍。初始她亦是看皓鑭幫自己穿,幾日下來後也就學會了。
小心翼翼套上草鞋,拉過帶子繫緊打結。火蓮的動作輕柔熟練,皓鑭也就樂得享受一回伺候。反正,腳在火蓮那雙溫暖手心裡的感覺,很好。
撿起另一隻鞋,皓鑭也就很理直氣壯地伸出另一隻腳。火蓮低笑一聲,故意握住她的腳就往腳心撓了起來,皓鑭渾身一抖,邊笑邊掙扎起來,可火蓮手上勁道巧妙,既不會弄疼她卻也讓她掙扎不開。腳心的癢愈發厲害,笑得東倒西歪的皓鑭掙扎愈發用力,終於忍不住狠狠一抽足踝,火蓮生怕她傷到自身,立即鬆手起身,一把將用力過猛而從大石上栽倒的她緊緊攬住。
“真是!我自己穿啦!”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皓鑭一手揉著有點發疼的臉,另一手就想去拿火蓮手裡的草鞋。火蓮一手高舉,另一手將她攬得牢牢,就是不讓她如願。兩隻手一來一往一躲一奪,皓鑭香腮一鼓,也不講什麼光明正大了,放手就往火蓮腋下直攻——火蓮正躺在她身下當肉墊呢!
可惜,皓鑭沒料到,火蓮不怕痛,也不怕癢!她撓了好一會,既不見火蓮掙扎妥協也沒見她反擊,再擡眼一看,握著她鞋子的火蓮正衝她笑得一臉輕鬆,分明是故意讓她撓著好玩的。
“火蓮!”皓鑭的臉窘紅了,撐起身子強作正經,“我自己穿。”
好想把這樣的皓鑭緊緊抱住。火蓮內心一陣發熱,深深呼吸一下,終於還是讓地上的冰雪刺激了神志,翻身而起,將皓鑭放回釣魚石上,認真地替她穿好了另一隻鞋子。
那樣恭敬溫柔的動作讓皓鑭本想說出的嗔怪統統吞回了肚子,半晌剛想道謝,火蓮的眼已擡起望著她,一抹邪氣的笑意隱藏其中:“你剛纔怎麼不用法力?”穿個鞋子這樣的小事,對她們而言易如反掌。而皓鑭卻執意跟她搶鞋子,真是……呵!
法力?皓鑭眨眨眼,猛然回過神,頓時面容如火。她竟跟小童兒一樣搶東西玩!
看著那張胭脂面容,火蓮取笑的心思沒了。微微嘆息,她握住皓鑭一隻玉足擡起,在她還沒反應過來前,在她足踝輕輕印下了一個吻。
皓鑭的臉這下燒得更厲害。可是沒等她想清楚這到底是“輕薄”還是“玩笑”,火蓮已起身一把拉了她:“魍魎都跑得沒影了,咱們得快。”
再一次,皓鑭對著那張笑得天地無欺的臉龐乖乖點頭,一點兒也想不起自己想要責怪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電腦和網絡情況都不穩定,一點點地來吧……
無奈的某羅唏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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