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很依賴一個人,那么當他離去且永遠不會回來時,自己心里的失落是無法愈合的,就好像生命里很重要很重要的一部分,突然消失了。我很不適應這種感覺,我可以冥想到,此刻的李富生,已經走到了我無法再尋找到的地方。
但是,我不打算再找他,離開,是他自己做的決定,他是個成熟的人,一件事情怎么做最合理,他心里有數。既然是他做出的決定,那么,我尊重他。
然而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當我不由自主失神般的摸出一支香煙時,就想起了過去的很多很多,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想起我們一起會心的笑,一起冒險,想起他為了脫身,用一塊玻璃割開腹部,取出月牙銅……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失控了,我覺得自己再經歷了這些之后,成熟了很多,至少明白了許多道理。事情本來已經結束,或許,我可以過上比較舒適的生活,不用再提心吊膽,然而在事情結束的時候,卻帶給我太多的感動。
李富生,這個謎一樣的人,終于徹底的離開了我的生活,我的世界。在2012年初春的這個早上,我的眼睛不知道第幾次濕潤了。
沒有別的要求,只希望,他獨自一人,可以過的好。
我在房間里呆了很久,等到眼睛里的潮氣漸漸退去的時候,我覺得,眼前的世界豁然開朗了。我的心情開始樂觀,因為我知道,李富生,金瓶梅,多吉,貢覺,鄺海閣,這一個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做出各種各樣的犧牲和付出,只是為了他人可以活下去,而且活的很好。如今,一切都要結束了,我必須好好的生活,只有這樣,才是對他們最大的回報。
陽光,不可能灑落到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中,不可能驅逐掉每一絲陰暗和冰冷。如果一個人一直行走在陽光普照不到的地方,或許,他會傷感,會絕望。但是,我希望他們相信,光明和黑暗永遠是對立的,有黑暗,就會有光明。
因為有一些人的存在,所以,這個世界才更加溫暖。
我刪除掉了李富生留下的視頻,然后離開了房間,趙英俊已經喝完了茶,跑到別的地方去溜達,我獨自一人站在房間外面,開始讓自己重新習慣這個仿佛已經變的有些陌生的世界。不過,心里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沒有真正的平息,我深深吸了口氣,就想起當時在八王嶺的山口前,貢覺孤獨的身影。
他雖然是自愿留下的,但是那種情景讓我一次又一次的自責,我感覺,是我們拋棄了他。
“鄭先生。”
當我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時,樸正南悄然站在我身旁不遠的地方,喊了我一聲。他本來就沒有什么要緊的傷,再加上身體素質好,休養了幾天后就恢復了正常。
我回過頭,看到樸正南的臉龐上,帶著一種熱切的期盼。說實話,我挺感激他。
“可以跟你談談嗎?”樸正南走了過來。
我們兩個坐在房門前的臺階上,樸正南可能在思考該怎么跟我開口,其實,我知道他想說什么。
“問你個問題。”我道:“你背負著任務,說明以前受過嚴格且良好的教育,而且知識面很寬,那么在你的認知中,有沒有聽說過,有誰可以長生不死?”
“沒有。”樸正南條件反射般的搖了搖頭,但是隨即他就反應過來,用一種遲疑又詫異的目光望著我。
尋找可以不死不滅的方法,正是他所背負的任務。
“你說的對,沒有。”我點點頭,道:“沒有人可以不死,你們的文化歷史無論從時間還是深度上都遜于中國,從過去到現在,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永遠的活著,所謂的長生,只是虛幻的不切實際的想象。”
“那么李先生……”
“他也會死的,相信我。”再次提起李富生的時候,那種失落般的傷感又一次占據了我的心,我不想在樸正南面前流露出來,盡力平靜的道:“他遠行了,過上幾十年,到了生命該終結時,他也會死去的。”
“這……”
“另外,我想和你說,這個世界不存在長生不死,但即便有,我也不想讓你完成這個任務。”我噓了口氣,道:“任何一個人,或者一個群體,當他們站在權力的頂峰時,所要思考的不是如何用各種強制手段來鞏固自己的統治,而是要考慮,如何讓統治下的那些平民百姓可以更幸福的生活下去。”
這個話題對于樸正南這個身份背景的人來說,可能有點敏感,他一點都不笨,馬上就反應過來,我在說什么。他的臉色頓時變了,開口想說什么。
“先聽我說完吧。”我接著道:“沒有誰可以無緣無故的剝奪他人的生命,即便是一個街邊的乞丐,他有生存的權力,這種權力不是某個人給予的,所以,無權剝奪。如果一個人,或者一個群體,讓治下的老百姓連飯都吃不上,那么這種統治不會持續太久。中國有句老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相信我,不會太久,他們遲早會被淹沒的。”
我說了很多,樸正南開始的時候還有些激憤,但是聽著聽著,他似乎也回想起一些事情。我不懷疑,身處在那個國度之下,一定見過很多事實。
樸正南不說話了,臉色平靜下來,卻多少帶著失望,或許,還有一絲絲恐懼,因為他自己也清楚,如果完不成自己背負的任務,會有什么后果。
但是樸正南沒有逃脫的打算,他還會回去,回去面對自己要面對的一切。
我欽佩他,他是個勇士,將使命看做如生命一般重要的人,都值得敬佩。
樸正南走了,剩下的人又休養了十多天,多多少少恢復了一些。我們開始做后面的打算,我不知道這個事情是不是真的像我想的一樣徹底結束了,但是不能因為這些原因而讓以后的生活都籠罩一層陰影,所以,我用最快的速度來適應新的生活。我習慣了北方,所以,就打算回到過去生活過的那個城市,安安穩穩的,做一點自己可以做的事。
許多人在年少的時候,總希望自己的一生可以波瀾壯闊,跌宕起伏,他們認為,只有那樣的生活才能算作精彩。事實上,除非親身經歷過,否則誰都無法明白一個道理,平平淡淡才是真。
在其他人休養的時候,我和陳雨會出去逛逛街,只有走在城市人流涌動的大街上,和其他無數普普通通的人混合在一起的時候,我才會覺得,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們兩個一起看了場電影,等回去的時候已經有點晚了。天色完全黑了下來,走在空曠的長街上,感覺身心都放松下來,感覺很好。
在這條長街的借口處,我看到了一條站立在路燈下的身影,當我看到那條身影時,眼皮就無形中跳動了幾下。
那條身影孤零零的站在路燈下,讓我感覺熟悉。
與此同時,我身邊的陳雨頓時就緊張了,因為她也一下子分辨出來,那條站在路燈下的身影,是小地痞。
那一刻,我有點發虛,因為我一直都不覺得,玉姨和文哥落入峽谷的真相能夠隱瞞下去,當時在場的人不止一個兩個,如果真有一個偶爾幸存下來的,那么小地痞就能知道,他的母親,是怎么死的。
“他……”陳雨看了看我,嘴唇微微動了動,這里距離我們的住處不算遠,住處的院子很大,住著很多人,而且還有向騰霄這樣的強者,陳雨想打電話喊人過來。
“不要。”我馬上阻止了她,以小地痞的手段,如果真的想對我不利,他就不會這樣安安靜靜的站在這里等我。
我漸漸平靜下來,心中有坦然。發生過的事情,我會去面對,這是做人的勇氣。
“不要緊的,沒事。”我安慰陳雨,然后用正常的步伐,慢慢朝小地痞走過去。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一動不動的站在路燈下,一直到我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才微微轉頭,看了我一眼。
就這么一眼,讓我感覺很吃驚。小地痞的歲數比我要小一點,他練過功夫,而且生性又豪爽不羈,所以整個人都充滿了一種爆炸性的活力。但是此時此刻,我看著眼前的小地痞,竟然有些認不出他了。
從八王嶺到現在,短短一段時間里,小地痞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十幾歲,他臉上的神采完全消失了,像一面明亮的鏡子,突然落滿了灰塵,灰暗不清。他默然站在原地,像是在這里站了十年一樣。
我面對著他,始終有一些愧疚。這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養父曾經對待玉姨時的心情。有的時候,并不是要直接去傷害一個人,才算做傷害。
我們就這樣默默的對視了幾分鐘,小地痞慢慢道:“找個地方聊一會吧。”
我身后的陳雨頓時暗中拉緊了我,這個時候小地痞突然出現,讓她很不放心。但是我并不打算跑掉,也不打算喊誰來幫我。這只是我和小地痞之間的事情,不管用什么方式,我只需要自己一個人去解決。
“你先回去吧,不要擔心。”我回頭看看陳雨,讓她安心,然后硬推著她朝住處走。
之后,小地痞帶著我走向路對面,打開一輛車子,等我上車的時候,陳雨一路跑著跟了過來,但是小地痞沒有任何停頓,發動車子,駛向了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