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雄壯巍峨的宣德門就佇立在華中陸眼前,它渾身散發著皇家的威儀和體面。青色的磚石上還殘留整著星星點點的戰爭痕跡,無聲地訴說著它往日的兵戎故事。
這是華中陸平生第一次踏入皇宮內城,他有些感慨,也有些興奮,曾幾何時,他無數次幻想著自己佩戴著錦帶,騎著高頭大馬踏入此地參加殿試。沒想到造化弄人,如今自己卻是以王爺的身份來到此地。
沒有時間讓華中陸長時間的感今懷昔,入內城後不一會,向太后住的隆佑宮就出現在華中陸眼前。 華中陸趕緊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從容地走入了殿內。
殿內擺放著一尊鎏金馬首日月紋薰爐,散發出陣陣檀香味。後殿被一塊金絲軟煙紗所隔斷,隱約一位女子端坐紗後,紗前則站著兩位美豔動人的侍女。
華中陸不等招呼,即刻跪下行禮:“太后萬福金安,佶兒這裡給您請安了。”
從紗後傳出一句悅耳動聽的聲音,這聲音不像是三十多歲的人發出的,更像是一位花季少女所言:“佶兒,自從你搬離皇宮,住到王詵家,我們也有一年多沒見了吧?!?
“是的,孩兒在外無時無刻不想念著太后?!比A中陸不敢怠慢,謹慎地回覆。
“允許你出去玩玩,沒想到你這麼貪玩,這麼久纔回京?!?
“什麼?向太后竟然知道端王離開了京城?”華中陸吃了一驚,心裡默默想:“一定是向太后默許端王出城,這不更說明黑衣人可能和向太后有關嗎?”
“你都長高好多了,來,走近些,讓爲母好好看看你?!?
華中陸收起心中的波瀾,鎮定自若地向前走去,隨著兩位侍女拉開紗簾,一位看上去二十幾歲的女子出現在眼前,她是典型的鵝蛋臉,眼睛不大單眼皮,鼻子也不高,皮膚白皙緊緻,及肩的秀髮黑亮順滑,身穿碧霞雲紋聯珠對孔錦衣,將豐腴飽滿的身材展現的淋漓盡致。整體感覺高貴中不失典雅,端正中略帶嫵媚,完全看不出她將近四十的年紀。
華中陸走近之後,向太后身上成熟女人的味道撲鼻而至,馥郁襲人,久留不散,這讓他心悅神怡,更加放鬆下來。
向太后見華中陸來了,從羅漢椅上嫋嫋站了起來,帶著慈母的微笑望著華中陸,然後緩緩走到華中陸身邊,拉起華中陸的手說:“果然長高不少,可人還是有些清瘦,平日你需多吃一些纔好?!?
聽著向太后的關心,聞著那越發濃郁的體香,從小沒有母親的華中陸剎那間有種媽媽回來的錯覺,對向太后產生了些許親近之感。
“哎,太可惜了,確實好像……”向太后搖了搖頭說。
“什麼?”還沒等華中陸反應過來,他就感覺從向太后握他的手上傳來一股巨大的內力,就像一股洪流衝進體內,使他無法動彈。接著向太后一掌打在華中陸胸口,將他擊飛出去幾米遠。
自認爲武藝有所精進的華中陸竟然沒能有絲毫反應,被打翻在地的他,體內氣流在向太后的內力下土崩瓦解,丁點也無法提起,更別說運轉起來了。
胸口的衣服也已破碎,胸口留下了一個鮮紅的手印。這時華中陸才知道,向太后原來是習武之人,而且是他完全無法企及的絕頂高手。
“完了,我是哪裡露出了破綻?”華中陸萬念俱灰。他猜想老辣的向太后也許一開始就看出了自己的破綻,然而一直隱忍不發,直到可以一擊制勝。
兩名侍女見狀,沒有任何慌亂,默默將不能動彈的華中陸拖到了向太后的面前。
“小子還有些本事,能受我一掌。你是華家的人吧,沒遺言就去死吧?!毕蛱笠廊皇悄菢苏I性的微笑,說完就舉起手來,準備再次一掌劈下殺死華中陸。
“我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嗎?父親雙兒的血海深仇還未報,弟弟一個人估計也兇多吉少?!比A中陸心有不甘地想。
這一剎那華中陸腦中閃現了很多人的畫面,父親慈祥地給自己削梨、躺在師傅懷中摸著她的耳垂、雙兒紅袖拂香陪自己讀書、與杏兒坐在大槐樹上看夕陽、同子桑昭春宵一刻的那晚,甚至還有薩迪玥的纖細蠻腰、神秘月下女子的出浴胴體……
“一切都結束了,再見我的親人,再見我所愛的世界?!比A中陸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奇怪的是,向太后那掌遲遲沒有落下。
“你這東西是哪裡來的?”向太后開口問道。
華中陸睜開了雙眼,汗漬浸透了全身,他是真真切切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他看見向太后手裡拿著薩迪玥送給自己的日月牌,面露不解的表情。
向太后的第一掌,將華中陸胸口的衣襟打碎,身上帶的一些物件灑落一地,其中也包括了這塊日月牌。向太后是在第二掌前發現了這塊日月牌,才停下了手。
“它是我一個好朋友送我的?!比A中陸答道。
“是誰?”
“薩迪姑娘?!?
“是她?”向太后聽後開始在殿內左右踱步,像是思考著什麼。
許久之後,向太后再次開口,“歷代帝王,如果讓你來選,你想當那位?”
華中陸奇怪向太后怎麼突然會問這樣的問題,但他能感覺到,向太后收起了殺氣,自己暫時沒有了性命之憂。既然如此,也就放下心來隨口回答:“我想做南唐後主李煜。”
“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那些不好嗎?爲何要做亡國之君?”向太后又一次露出標誌性的微笑。
“‘一壺酒,一竿身,世上如儂有幾人’,李煜的逍遙,他的灑脫,以及是詩書樂畫上的成就無人可及。如果有可能我想做他,當一個‘江南國主’不是美事一樁?”
聽了華中陸的回答,向太后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繼續問道:“那神宗期間的王安石變法你以爲如何?”
華中陸摸不清向太后的意圖,不知她葫蘆裡賣著什麼藥,看著眼前和藹可親望著自己的向太后,怎麼也無法與頃刻前痛下殺手的人聯繫起來。此時的華中陸有些恍惚,恍惚間回到了夢中。夢裡母親還活著,來到書房,與他問答,考教他在學業上的進步。
“新法我接觸不多,從我們鎮裡實行的看,利大於弊。然而因爲反覆廢立此新政,造成朝廷內部分爲兩派,互相對立攻擊,我認爲就得不償失了?!比A中陸不假思索地回答。
“稚嫩的想法,但很有見解。”向太后扶起了坐在地上的華中陸,拍了拍他背上的塵土,接著說,“你相貌堂堂,才識過人,也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我幫你找個好姑娘如何?”
“什~什麼?娶妻?”華中陸徹底迷惑了。
向太后不緊不慢地說:“我想和你做個交易?!?
“你先告訴我,端王是不是你派人殺的?”華中陸見向太后完全沒有了殺他的念頭,就問出了一直困擾自己心中的那個問題。
“傻小子,我殺他幹嘛?我也想知道誰害了他,壞我大事!”向太后憤憤地說。
“那我們的村子呢?是不是你派的人?”華中陸好怕線索又斷了,急促地問道。
“我知道了,你進京就是爲查屠村的兇手是誰吧?!毕蛱罂粗A中陸殷切的眼神,接著說,“也不瞞你,那夥人我查到是遼國來的,可之後的消息斷了?!?
線索再次中斷,華中陸有些失落,問:“你想和我交易內容是什麼?”
“我要讓你噹噹今天子!?。 ?
“什麼?”華中陸徹底震驚,望著向太后的表情,感覺她又不像是在開玩笑。
向太后知道這話,任何人都無法短時間內消化,於是坐回了鳳椅,端起了手邊的茶盞,慢慢呷飲著。
“難道向太后是在試探我?”華中陸確實被向太后的話震驚住了,腦子飛快地運轉著,想著向太后說這話的緣由,和如何回覆她。
“不要著急,你聽我慢慢來說。當今皇上久病塌前,又無子嗣,等他駕崩,你就有機會成爲天子?!?
向太后見華中陸依舊面露異色,可看得出,他心中充滿疑問卻不敢問出,於是說:“沒關係,這裡沒有外人,你有什麼問題你就問出來吧,既然要做交易。我統統問題都會給你個合理的解釋?!?
華中陸知道向太后所言不虛,於是開口道:“我有幾個問題,第一,當今皇上只有二十歲,怎會因爲小病就駕崩,第二,就算駕崩,還有幾位更適合的親王會繼位,怎麼也輪不到我。第三,我當皇上,對你有什麼好處呢?”
向太后面帶微笑,娓娓道來:“華公子的思路果然很清晰,我沒選錯人。第一點,你不用知道,短則幾年,長則十年,當今聖上必定駕崩。第三點,就是我們交易的核心,你當皇上後需要讓我輔政三年。關於第二點,確實有點難,但是如果從今天開始準備,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對我有什麼好處嗎?我可不想當皇上。”
“你還有選擇嗎?不答應我馬上讓你死?!毕蛱笤捬e沒帶一絲殺氣,從容不迫地凝視著華中陸,她料定華中陸一定會答應。
華中陸低頭猶豫了著,京城這個是非之地他本不想長留於此,更不想捲到宮廷中的齷齪骯髒,既然兇手來自遼國,他當然要出關去找。
“你不想追查到殺父兇手了嗎?”向太后好似看透了華中陸,淡定地說?!拔业娜硕疾椴坏较ⅲ阋誀懩銈€毛頭小夥去到遼國能查出什麼?但是如果你當上了天子就不一樣了,你動用皇帝親管的‘皇城司’幫你來查,他們可個個是刺探情報的高手,一定能幫你查明真相?!?
想想也是,當時意氣用事,爲了報仇帶著弟弟孤生闖京城的舉動確實有些幼稚,不是自己運氣好,早就不知道死上幾回了。在京城,如果有了向太后的保護,自己查出真相的機率會大很多。
遲疑了沒多久,華中陸還是點頭答應了說:“我答應你了,一定會盡力去做,可事情是否成功我不能保證,如果沒有成功,也請放我們一條生路。至少放了我的家裡人,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另外,既然我答應你了,娶妻的事情就免了吧?!?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毕蛱罂慈A中陸應許下來,笑得更和善了,展顏道,“端王新建王府,沒有一位王妃操持怎麼行?此事就不要推脫,就由母后給你做主吧。”
華中陸還想拒絕,正要開口,突然間他領悟了,向太后哪裡想只是給自己找個好姻緣,她是要找個心腹監視自己啊??礃幼幼约翰淮饝獰o法讓向太后安心,也就默許了。
“今天請安的時間不短了,爲了不要引起別人的懷疑,你先回府,不要將此事告訴任何人,明天再來,也容我想想之後的對策?!?
其實華中陸心中還有其他許多疑問,比如爲何向太后一開始要殺他,卻在看見日月牌後,不僅放了自己一馬,還和自己達成了交易。比如爲何她能一眼分辨出自己是冒充的端王等等。但他見向太后並未有解釋的想法,想著既然雙方是合作的關係,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去搞清楚,也就點頭答應,換了身乾淨的衣服,離開了向太后所住的隆佑宮。
回到端王府,華中陸和誰也沒交流,一頭就鑽進了書房,連丸子姑娘送茶水也沒能進來。一個人宅在書房的華中陸久久無法平靜下來,今天是他入京後最驚心動魄的一天,先是自己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差點命喪黃泉,之後陰錯陽差的答應了爭奪天下的請求,最後還承諾了一份連對方面都沒見過的政治婚姻回來。
拿出懷裡的日月牌反覆揣摩,向太后和明月宮究竟有何關聯?她一個深居皇宮的太后怎麼會認識江湖草莽人物薩迪玥?向太后的背後有何秘密?爲何需要輔政三年,她究竟要幹些什麼?
越想腦子越亂,完全理不出一個頭緒,反而胸前被向太后打傷的部位格外疼起來。無奈之下,只能暫放煩惱,專心運轉內流,治癒自己的內傷。
誰知道,奇異的事情發生了,不管華中陸如何運轉,體內的內流竟然消失了,不管華中陸如何努力,都無法聚起一絲絲的氣,就像從未修煉過《悟真篇》一樣。
折騰了幾個時辰,反覆翻閱《悟真篇》,也弄不清楚一個所以然,無奈之下華中陸只能放棄了,準備明日向向太后請教。
晚飯的時間,蔡元長來到了端王府,他是得到了宮內的消息,太后要給端王賜婚,因此特意進府來道賀。高俅聽到此消息後,興奮無比,伺候得比往常更賣力,恨不得馬上去準備婚慶的物件。他們兩人都是長時間在都城摸爬滾打過來的,哪裡不知道此事背後的含義呢?
席間,蔡元長還找機會偷偷在華中陸耳邊低聲說:“徒弟,朝堂上有了我弟的支持,宮廷裡有了向太后這座大山,繼統的概率大了不少,你要努力啊?!?
可此時的華中陸哪有什麼好心情,進入魚龍混雜的京城纔沒多久,自己就像駛入大海的一葉扁舟,任波濤衝打,只能隨波逐流。自以爲掩飾的很好,結果接二連三地被高俅向太后識破,現在連黑衣人的線索也斷了。也許生活就是這樣吧,正如陶淵明說的那樣,‘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分散逐風轉,此已非常身?!?
華中臺聽說此事後,也顯得有些興奮,一來他喜歡熱鬧,王府納妃這種事,定有很多高官接踵而至送禮祝賀,二來哥哥成婚後,自己和丸子姑娘的事情,可能性就更大了。晚餐後,華中臺還拖著蔡元長教他寫字畫畫,蔡元長也不推脫,兩人一直相處到很晚。
丸子姑娘還是一如既往的體貼入微,沒有因爲向太后賜婚的事情有任何變化,看華中陸心情不佳,也不多問,默默熱好了洗澡水,還細緻地加入了一些薔薇花瓣。
泡了熱水澡後,華中陸的心情才稍微平靜一些,今晚他沒有再做其他任何事情,早早上牀就寢,等待著第二天的來臨。希望明日的陽光,可以衝散他心中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