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還是那個曾經記憶中的家嗎?中庭董源的畫早就燒沒了,案臺上的定窯白釉刻花梅瓶和雙夔龍紋錯金銅鏡都已經被打碎,零七碎八地散落在一地,只剩下那副對聯還殘存在那兒,沒有被大火燒燬。
華中陸顧不上看家中的損失,直接奔向了父親的房間,剛到大廳,從內屋就傳出了華中臺的哭聲,這時他也感覺到了什麼,淚水像堵不住的泉水,噴涌而出。
進屋後,他看見華中臺跪在地上,抱著華夏大哭著,童叔面露悲傷站在身後,神情格外慌張,金雙兒跪倒在旁邊掩面抽泣。
“爸爸他怎麼樣了?”華中陸哽咽得問道,一邊快速靠近父親。
他清晰地看到,父親臉色慘白,腹部被利刃刺穿,地上有一大灘血跡,可奇怪的是,這麼大的傷口卻已經不再流血。
“爸爸還有氣,但怎麼叫都沒反應,手越來越涼,哥,我們怎麼辦啊?”華中臺看見哥哥回來,好像看見了救星,“我讓童叔去請大夫,但—但—整個村子的人都死了,誰能救救爸爸啊。”說完,哭得更厲害了。
華中陸不顧地上的血跡,抱起了父親的身子,果然如華中臺所說,父親的體溫已經很低了,雖有氣在,也氣若游絲。
此時此刻,華中陸全身充滿了無力感,母親走得早,過去家中大小事務都由父親一人處理,面對如此家中變故,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和弟弟兩人一起趴在父親身邊哭泣。
“大少爺,你要想辦法救救老爺啊。”金雙兒在旁邊哭邊說。
“我能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誰——誰——來救救我爸爸啊?”華中陸揚天叫著,雙手砸向地面,宣泄自己無處安放的悲傷。
“對了,藥箱裡有藥,那瓶家裡傳下來的藥!?”華中陸忽然想起了什麼。
“這個藥爸爸從不讓我們碰,說是祖上傳下來的,但它是用來治什麼的都不知道,能吃嗎?”華中臺疑惑地問。
華中陸爬到了燒掉半邊的櫃子前,開始翻找起來,“還管它治什麼的,吃了再說。”摸索了一陣,終於找出了藥瓶,從裡面倒出了一顆碧青色的藥丸,看上去油亮光滑,聞起來略帶甜味。
童叔急忙倒來一杯清水。華中陸接過清水,就把藥丸塞入父親的口中,和著清水想讓父親服下,但父親此時呼吸已經若有若無,完全無法將藥丸嚥下。
金雙兒年齡比華中陸長幾歲,有些經驗,看見此種情況,忙得接過華中陸手中的水杯,喝了一口清水,含在口中,毫不猶豫就用嘴對嘴的方式,將華夏口中的藥丸強行推送下去。
時間就在幾個人的等待中慢慢流逝,四個人或趴或跪或站,都期待著奇蹟的發生。不知真是藥丸起了作用,還是其他什麼原因,華夏終於睜開了雙眼。
“陸兒、臺兒—。”
“爸,你終於醒了”兩兄弟欣喜地說。
華夏先望了下腹部的傷口,再看向身邊的兩個兒子,提了一口氣說道:“還能再見你們倆一面,咳—咳— 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爸,你先別說這個了,你這傷怎麼治?”華中臺著急地打斷父親問道。
“我的身體我知道,這手法幫我讓血止住,讓我有機會可以再見你們一面,我已經很開心了。這手法還是你們爺爺教我的。”
華夏這時候看起來比之前好一些,臉上也恢復了些許血色,他繼續說道:“有些事情我也許看不到了……你們媽媽走得早,有時候我會一個人在屋子裡瞎想,想到你們的婚禮,想到你們的孩子。有一天我老了,拄著柺杖一個人在村後散步,在後山的老槐樹邊,聽見你們嬉笑的聲音,於是走近來看。陸兒結婚的早,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呵呵,臺兒就一個兒子,你們六人在樹旁追逐打鬧捉迷藏,突然陸兒的女兒摔倒了,陸兒趕緊跑上去,抱起她,輕柔地對傷口吹氣,還不時安慰她,臺兒拉過自己兒子,批評他爲何推倒妹妹……”
這時,華夏臉上洋溢出幸福的微笑,“我沒有繼續走近,只是靜靜地看著你們,你們玩累了,就一起坐在樹下,陸兒給他們講歷史故事,四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他,說到精彩之處,孩子們都笑了,笑得好像太陽花一樣燦爛……”
華中陸拿過水來,想讓華夏喝,華夏微微搖了下頭說道,“你們不要打斷我,讓我把我想說的說完。”轉頭望向華中陸,“原來我最不擔心你,學習自覺,性格好,還招女孩子喜歡。”說到這裡,眼神掃了下金雙兒,“你這次回來,雖說受了點挫折,但我相信你不久就能找到新的目標。不要勉強自己,要把時間浪費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上。”
說完,華夏鼓足力氣,費勁從懷裡掏出一個包裹,遞給華中陸,“這本來昨天想給你的端硯,想作爲中舉後的禮物送你,結果一直沒有機會。”
華中陸接過包裹,打開被獻血浸潤的布,裡面是一方鰲魚圖案的端硯,研石上,石紋豐富呈線條狀,就如一朵朵浪花,和鰲魚圖案一起構成一幅生動的鰲魚踏浪圖,看得出,華夏是精心挑選過的。華中陸不知道此時該說些什麼,看著硯臺上點點星星的血漬,眼淚又止不住地往外冒。
“別哭,孩子,你是這個家年齡最大的男子了,你要成爲家裡的頂樑柱,你要抗起這個責任,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樣,要像個真正的男子漢,撐起這個家。有困難時,自己一個人想辦法解決;別人慌張時,你更需要鎮靜,給大家以信心;有情緒時,要學會自我排減,不要傳給自己的家人。”
說著,順勢拉過華中陸和華中臺的手,把兩隻手疊在一起,“你要好好照顧好弟弟,有你、有他,就有這個家!”
華夏把頭轉向了華中臺,說道:“媽媽是因爲生你走得,可你不要自責,她把最好的都留給了你,你要替她開心的活下去。你天賦很高,但有些太要強,有些地方不如哥哥不丟臉,要聽哥哥的話,記住,任何情況下你們都是親兄弟,永遠不能分割割捨的兄弟。”
說完,華夏又望向金雙兒這裡,道:“雙兒,我有個事情想替你做主,不知道你是否答應。”
“老爺,您吩咐就是。”金雙兒低頭回道。
“陸兒是你帶著一起長大的,知根知底,讀書雖說不錯,但生活經驗欠缺,之後還需你幫忙照料他的生活。當然一定不能委屈了你,我讓他把你納入房中,不知你是否願意?”
華夏一說完,華中陸和金雙兒的臉一下子都紅了,雙兒甚至整個脖子都紅了起來,使勁低下頭來,一句話也不敢說。
雖說兩人朝夕相處、隱約情愫,但誰也不瞭解這是親情還是感情,都不敢捅破這層窗戶紙。金雙兒年級較大,也曾有過些想法,身份釋然,讓她只是盡心盡力照顧兄弟二人。今天突然華夏說到此時,害羞大過驚喜,一個字都不敢從嘴裡流出,低頭用雙手搓揉著衣襬。
許久後,金雙兒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窄窄輕輕的字,“一切任憑老爺做主,雙兒不敢不從。”
“好,這事情我來做主,陸兒十四歲行完冠禮後,你們就成---成親----。”
說完,華中陸和金雙兒心中不免都小鹿亂撞,不敢看向對方的雙眼,還沒等他們從這種情緒中走出時,就見華夏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剛纔的精氣神又完全消逝不見,臉色再次變得慘白,昏倒過去。
“爸爸。”
“老爺。”
華夏此刻氣若游絲,眼看就要不行了。
所有人立即都圍了過來,這時他們才知道,剛纔並非是那顆藥丸發揮了作用,只是迴光返照而已,頓時都哭得淚如雨下。
半柱香後,華夏勉強撐開雙眼,用眼神示意大家不要再哭,斷斷續續地從滿是鮮血的口中喃語道,“你們永遠是一家人!我走後,記得把我葬在華家祖墳裡,裡面的……那……”
還沒說完,華夏就帶著對世間的牽掛和不捨離開了。
華中陸如何也不相信一直又當爹又當媽,疼愛理解他的爸爸已經走了,還是默默的緊緊抓住爸爸的手,直到爸爸的手漸漸涼透了,他才知道,那個可以依靠、可以仰仗的爸爸真的死了,這個家需要他這個還未成年的長子來撐起!
未來何去何從?如何打算?華中陸心中失去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