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時光荏苒。秋天是一個值得期待的日子,也是收穫的季節,算算時間,華中陸去參加鄉試也已一個月有餘,不管是否中舉,也該是回家的日子了。金雙兒早將屋子打掃的乾乾淨淨,還穿上過年才穿的錦衣,也許她有她的小心思,怕華中陸騎著高頭大馬,隨著差人回家報喜時,她會給他丟臉。
華夏雖考前嘴上說不希望華中陸這麼早中舉,但內心中還是帶著一些小期許,特意挑選了一款鰲龍踏浪端硯,準備等華中陸回家後送給他。華中臺也親自做了兩首詩。一家人就這麼殷切期待著華中陸的歸來。
第一眼看見華中陸的是金雙兒,但她完全沒有認出他來,原來那個意氣風發、自信不疑的華中陸不見了,從他的雙眼中看不到一絲神采,整個人就像一支失去顏色的畫筆,全身被灰色的氣息所籠罩。
金雙兒知道這次鄉試,華中陸一定落榜了,趕忙收拾起內心的失落,溫柔勸說道:“少爺,沒事的,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三年後再來過就是。”
華中陸沒有回答,甚至連頭也沒擡起來,還是低著頭往前走,好像壓根沒有聽見金雙兒的話。
金雙兒不解地望向走在後面的童叔,只見童叔搖搖手,示意她不要再說。
“中陸,你回……”華夏聽見動靜,帶著華中臺滿臉笑容的迎了出來,然而看見華中陸的狀態後,笑容就戛然而止。
華中陸依然像沒有看見父親和弟弟一樣,也沒有打招呼,徑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間,將房門一關,躲了進去。
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童叔身上,急切的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華夏發問道:“童叔,中陸這次考了第幾名?他離中闈差距很大嗎?”
“不,少爺這次根本沒有參加鄉試。”
“什麼,爲什麼?他的理想和目標不是就是科舉中選嗎?”金雙兒站在旁邊忍不住插嘴問道。
“是啊,哥哥都已經去府裡了,爲什麼不參加考試呢?準備了那麼久,不就是爲了那一天嗎?”華中臺不解道,“是我一定不會的。”
“童叔,你先喝口水,慢慢把過程告訴我們。”華夏說,“是否考試其實不重要,關鍵是爲何他會變成這樣?”
“老爺,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去杭州府路上的時候一切都很正常,雖然少爺每晚在客棧依舊讀書到深夜,但第二天精神也一直很好,有時看見漂亮的景色,還會停下來畫一會畫,經過河邊還會撿一些奇形怪狀或者五顏六色的石頭。
到了杭州府,我們就住進了魁星樓,裡面已經住了好些應考的學子,之後每晚少爺就會去找那些學子聊天,我猜是比學問之類的,反正少爺每晚回來都高高興興的,估計都比贏了。
直到考試的前幾天,少爺回來後突然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問他也不願意告訴我,這可把我急壞了,我以爲少爺病了,去請了郎中給他看,他不讓進。我也不敢留下少爺一個人回來報信,直到考試前一晚,我實在沒有法子了,我猜少爺可能是中邪,就去了當地著名的玉龍道院,聽說呂洞賓和劉海蟾都曾在這裡修煉,應該法力很強。於是請了觀中元妙道人上門施法,可奇怪的是,元妙道人來到少爺房間後,沒有施法,看了半天,說了句,“天縱英才,此人與道門大有淵源,本道道行尚淺尚淺,不敢班門弄斧。”就匆匆離去了。
我去酒樓給少爺買的幾個小菜少爺也不吃,我可是急的團團轉,就擔心影響到少爺第二天的應考,沒有辦法只能先幫少爺準備好第二天的文房。誰知道,第二天少爺完全沒有去應考的意思,我好說歹說他也不動身,最後還是錯過了入闈的時間。
沒有辦法,我只能帶著少爺回來了,回來的一路,少爺就是這個樣子,晚上也不看書了,也再沒看他動筆畫畫寫字,話也不說,就是低頭走路。
我知道的就是這些,具體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我怎麼也問不出來,老爺,還是您親自去問他吧。”
“你辛苦了,去休息吧。”華夏說,“好歹中陸平安的回來了,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雙兒,麻煩你準備一下,把後院的雞烹煮下,中陸愛喝清淡的,不要多放鹽,還有留下的那些烤麩,放些他愛吃的黑木耳,一起拌下吃。”
“好的,老爺。”
吃飯的時候到了,一家人坐在那裡等著華中陸出來,氣氛有些異樣的嚴肅,平時愛說話的童叔也沒有出聲,安靜得很不尋常。華中陸好歹是出來了,可也沒有很大家打招呼,入座後就埋頭吃飯。華夏幾次想開口詢問,都覺得時機不對。還是華中臺率先打破了這個僵局。
“哥,三年後我們一起去參加鄉試,這樣也挺好,到時候我們可以比比誰的名次高。”
“嗯。”華中陸低著頭應了聲,空氣再次陷入安靜之中。
“二少爺,大少爺知道你也喜歡雅石,在去杭州府的路上,特意幫你也撿了幾塊呢。”站在後面的童叔感覺到氣氛不對,於是開口想先轉移話題,於是從懷裡掏出三塊小石頭,“你看這些都是大少爺在河邊撿的,一白一紅一黑,都雞蛋大小,好像人臉似的,我經常聽戲裡唱三國,你看像不像劉關張啊,哈哈。”
華中臺接過石頭,還是不依不饒,問道:“哥,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你倒是說給我和爸爸聽啊,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們都是一家人,也不會怪你什麼。”
華中陸還是沒有言語,扒了幾口飯說,“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於是又走回了自己的房間,金雙兒害怕出什麼事,想趕上去看看。華夏做了個手勢,示意金雙兒不要去,自己也顧不上吃飯,跟了上去,並帶上了華中陸的房門。
屋內一切如故,只是少了平時華中陸會散落在房間各個地方的各種書籍,他一個人坐在案臺邊,呆呆得盯著桌上的燭光看。
“如果你不想告訴我們,就不用勉強,你已經大了,我們都尊重你的選擇。”華夏淡淡地說,“我只想和你分享個故事。”
“山上有一塊石頭,一半做成了佛,一半做成了臺階。臺階不服氣的問佛:我們本是一塊石頭,憑什麼人們都踩著我,而去朝拜你呢?" 佛說:"因爲你只捱了一刀,而我卻經歷了千刀萬剮,千錘萬鑿。” 此時它沉默了,人生亦是如此,經得起打磨,耐得起寂寞,扛得起責任,肩負起使命! 人生纔會有價值!……看見別人輝煌的時候,不要嫉妒,因爲別人失敗過得經歷過得比你多…”
“謝謝,爸爸。我沒事,我只是遇到了一個人。”華中陸終於主動開口了。
“一個人?”
“爸爸你覺得我在學習上努力嗎?”
“你怎麼這麼問?你是我見過最刻苦的孩子,從來不需要我督促什麼,而且學習面很廣,知識豐富,各個方面都非常優秀。我很爲你驕傲!”
“學習面廣?知識豐富?爸爸別說了,這次我才知道光努力是沒用的,世界上就有那麼一些天才,無需付出很多時間,但成就也能超過你一輩子孜孜不倦地努力,懸樑刺股幹什麼?反正再拼命也不可能超過他們,其實隨波逐流也挺好。”華中陸眼神中那種無力感更重了。
“孩子,你願意把那晚的故事告訴我嗎?讓我幫你分析下,也可以給你些建議。”華夏感覺非常擔心,微微皺起了眉頭。
華中陸雖然猶豫了一下,還是對父親說了。
“那晚我依舊在魁星樓的五經閣與大家論道鬥詩,他就來了。”
“他一進來我就覺得他與衆不同,皮膚特別白皙,在男人中我從未見過有如此白的,鼻子高挺,有一些鷹鉤,嘴巴很小,五官都十分深邃,在人羣中一眼就能把他識別出來。”
“他進來後,介紹自己姓子桑,名昭,這個姓氏很特別,頓時就吸引了我的注意,這幾天我每晚在五經閣,鮮有對手,也希望有新的朋友可以切磋。他也注意到了我,我們默契地坐到了一起。”
“這次的比拼我真的輸得很慘,背經輸了我不可惜,但政論上,他的理解比我高幾個層次,再比作詩,依舊不是他的對手。”
“爸爸,你知道平時我是有點自負的人,當然不甘心失敗了,於是同他提出比琴棋書畫,誰知道……誰知道……,他會拉一種四絃琴,我根本沒有見過,音色清亮圓潤、抑揚頓挫,在繪畫上,也有一種新的手法,用雞蛋蛋清作畫,色彩鮮明、肌理細膩……”
“那晚我完全輸了,原本的驕傲和自尊被他輕易地踩在了腳下。”
“爸爸你知道嗎?他甚至還會蹴鞠,更別說他家清貧,一直是靠他經商養家!!什麼是天才,這就是天才,我在他面前算得什麼?我每天苦哈哈得不睡覺讀書是爲了什麼?有什麼用,在他的天才前面一文不值。”
“我有什麼臉和他一起參加鄉試?每天挑燈夜讀的意義何在?反正我這輩子也不可能超過他,就讓我安貧知命算了。”
說完,華中陸把頭埋在兩臂中,不敢看向父親的眼睛。
華夏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想了片刻說,“自古就說勤能補拙,但我知道現實往往很殘酷,但大部分的人都不是天才,世上也會有他們安身立命之處。”
華夏輕輕擡起華中陸的頭,把它靠在自己的肩頭,“你在讀書時你快樂嗎?”
“我也不知道,之前因爲我目標是金榜題名,讀書從來不覺得辛苦,但是否快樂我也不知道。”
“你不想再參加科舉也沒有問題,讀書它的過程有時比它的結果更重要,你細心體會一下試試。”華夏沉默了片刻,又說:“有些問題我也給不了你答案,答案你要在生活中自己尋找。”
“謝謝你,爸爸。”
這一晚,華中陸靠在父親的肩頭流著淚睡著了,睡得很熟,比以往的每個夜晚都要熟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