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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此時,那傷口還在往外滲著血,紅衣的衣袂已幾乎溼透。舒睍蓴璩暗魎飛快地擰開藥粉撒上去,一面用眼角餘光觀察納蘭昊暘的表情,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是表情並沒有很痛苦,終於稍稍放下心來。
只是主子疲累過度,今晚又淋溼了,方纔又強行動用了真氣,只怕會氣血凝滯,若是這蠱毒再發作……
“主子,先把這凝香丸服下吧!”快手快腳地包紮好傷口,暗魎從懷裡又掏出另一瓶藥,倒出兩顆藥丸,遞到他面前。
主子今日在宮裡爲太后的病情憂心忡忡,回來時又親自去爲王妃到天香樓買雞湯,被大雨淋得渾身溼透,儘管他已經及時準備了藥浴,又喝了暖身的薑湯,還是引發了體內的蠱毒,痛到幾乎暈厥過去。但儘管如此,主子卻還是堅決拒絕吃楚華交給他的藥丸,只因爲這藥丸是用王妃的血製成的!
他和暗魈只好爲他用內力舒經活絡,讓他慢慢地調息真氣,把蠱毒壓制下去。但這方法雖然見效快,過程卻是如被千刀萬剮一般,那痛楚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可是爲了不讓王妃起疑,也是爲了過幾日的祭天大典,主子還是生受了這苦楚!待經絡疏通完畢,主子已是渾身虛軟,只能再用藥浴浸泡一次櫟。
這一來一去便用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等主子沐浴完畢回到房裡卻發現王妃不在房裡,本以爲她在花園裡或是去楚華的竹樓了,但當暗衛們找遍了整個別院也不見人後,主子便慌了神,不顧自己的勸阻執意親自帶著一干暗衛出來尋找。只可惜他們沒有想到是姬雪靈所爲,而懷疑到了暗夜門的門主身上,所以在皇城裡四處搜索暗夜門門人的蹤跡,才耽擱了時間。
但也幸好捉到了一個鬼鬼祟祟地竄回暗夜門一個據點的身穿暗夜門服飾的男子,他們才知道王妃被人帶到了距離鬼冢森林較近的小樹林,而暗夜門的門主受了傷昏迷不醒,副門主下令誓死狙殺王妃的事情,主子聽完如遭電擊,一刀結果了那男子的性命,就策馬狂奔,還未到樹林就強行施展輕功趕了過去,把他們遠遠甩在身後。而等他們趕到的時候就看到主子衝過去抱住王妃爲她擋箭那驚悚的一幕了……
依主子的武功,若是要避開的話,肯定沒有問題,但是他沒有避開,因爲若是他避開的話,那麼這箭有可能就會射到王妃的身上附!
主子爲王妃所做的,他做屬下的也不由得動容,可是王妃,她真的能被主子感動嗎?
想到王妃脫險後第一眼望的卻是鳳傾玨,暗魎就愈發忿忿不平。人都說金誠所至金石爲開,王妃怎麼就這麼油鹽不進,鐵石心腸呢?
見納蘭昊暘靜默不語,也沒有接過藥丸,暗魎擔憂地又問了一聲:“主子?”
納蘭昊暘的腦海裡仍然還在回放著他趕到的時候看到那刺眼的一幕——沐羽曦被鳳傾玨抱在懷裡,兩人的手緊握著,雙目含情地對視,兩人如一對璧人,一切盡在不言中!
儘管只是一眨眼的畫面,卻足以讓他萬劫不復!
一股鬱氣涌上嗓子,腥甜之氣眼看著就要衝口而出,他絕望地吞嚥下去,倏然轉身,倉皇而逃。有鳳傾玨保護她,自己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可是還未掠出樹林卻突然聽到鳳傾玨惶然的嘶吼聲:“曦兒小心!”他心頭大震,耳朵嗡鳴不已,身影一滯,一蜷拳頭,慌亂折返,卻看到鳳傾玨他們被暗夜門人圍攻的場面,但最令他忽然感到窒息的卻是一支冷箭正朝她射來,而她卻毫無所覺……
那一瞬間,他無意識地衝了上去,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他不能讓她受到任何的傷害!
當箭頭入肉,痛覺蔓延的那一剎那,他也才恍然大悟,自己竟然愛慘了她,愛到恨不得就這樣抱著她死去!
呵呵,神算子說得沒錯,她會是他今生的救贖,卻也會是他今生的魔障!
愛而不得,忘卻不能,刻骨銘心,痛不欲生……
鳳傾玨雖然失憶了但卻還是對曦兒有感覺,曦兒雖然痛恨鳳傾玨的“背叛”但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心裡想的卻全是鳳傾玨的安危,不顧一切地想要去救他。他還能怎麼去做呢?難道殺了鳳傾玨嗎?
一聲嘆息在他耳邊飄過,“主子,您這又是何苦?難道您忘了蘭妃的冤仇嗎?忘了您要爲突刺族後人複名之事了嗎?再怎麼傷心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來折騰啊!”
暗魎的嘆惋讓納蘭昊暘終於回過神來,他翻開手掌,望著那掌心,那裡彷彿還殘留著她的馨香她的柔軟觸感,可是夜風吹過指縫,終究什麼也留不住。既然強留不住,爲何還要堅持?
所以,不如放手!
他是註定得不到幸福的人,他是註定不配得到幸福的人!這條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終結,曦兒若是深愛自己的話終會受傷,倒不如……在這時就此放手,成全她和鳳傾玨!
緊緊地握住拳頭,關節發白,再緩緩鬆開,納蘭昊暘接過暗魎遞過來的藥丸吞嚥下去。而這時暗魈也趕來了,見樹林裡屍體橫陳,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這場面也太血腥了。張目四望卻不見沐羽曦,眼裡閃過一絲詫異,上前恭謹地說道:“主子,玄女門的人已經解決掉了!”
主子因爲生氣玄女門的人竟然敢對王妃下手,讓他把姬雪靈帶來的人都給殺了,屍體旁還故意留下了暗夜門的標誌。
納蘭昊暘慢慢地起身,眸光淡漠地落在姬雪靈那雙死不瞑目的滿滿都是怨恨和不甘的眼睛上,冷然說道:“那些屍體不必理了,就保持原狀吧,暗魈,你去一趟裴將軍府,將此事告訴易峴,他自會處理。暗魎,把她發上的蝴蝶金簪取下帶走,屍體就埋在耿大耿二挖好的坑裡好了。”
雖然聲音比方纔低弱,臉上也愈發蒼白,但神情卻是堅毅又淡定,眼裡精光四溢。
他早就說過,他可以給她她想要的一切,除了心,她卻執意要等,以爲終有一日可以感動他。今日他斬釘截鐵地說自己已有所愛,即使世上的女子他都可以碰觸了,他想要的女人也只會是曦兒,當時她很平靜,不但大方地祝福他們,還答應祭天大典那日頂替曦兒和他去點燈,沒想到暗地裡卻起了殺心!她竟然想要傷害自己心愛的女人,無疑是自尋死路!即使曦兒不殺了她,他也會殺了她!
明日他會修書一封給玄女門,就說姬雪靈以及護衛十五人才方進皇城就遭遇暗夜門襲擊,不幸全數身亡,暗夜門揚言要滅掉玄女門。姬妙英的愛女暴斃,她必定會傾巢而出,找暗夜門拼命。而暗夜門門主被姬雪靈所傷,暗夜門也必然不會放過玄女門。不管是兩敗俱傷還是哪方勝利,對於他來說都是好事。他正愁找不到重大事情把這濁水搗弄得更渾濁一些,老天卻突然給了這個機會,不善加利用就太浪費了。
這時一個暗衛發現了那個獠牙面具,連忙上前稟告。暗魎說道:“主子,這可能便是那暗夜門門主不慎遺落的。”納蘭昊暘的目光落在那面具上,眼神微變。這面具他見過,回門那日,戴著這面具的人在暗處用羽箭救了曦兒一命,也就在那日,那人要他用曦兒來換暗影令。難道那人真的就是暗夜門的門主?曦兒究竟和他是什麼關係?
曦兒啊,你到底糾纏了幾個男人?爲何你身上的謎題我非但沒有解開,反而越來越覺得困惑了?
“暗魎,把這面具一併帶走……”納蘭昊暘忽然覺得很疲憊,不想多說了,轉身徐徐往外走去。不知怎的,腹部卻劇烈疼痛起來,他強忍著,眼前卻一時黑暗一時傾斜……
暗魎留下兩個人整理現場,帶著其餘暗衛快步跟了上去,“主子,您身上有傷,不適宜騎……”話尚未說完,卻見納蘭昊暘身子一個搖晃,往前撲倒,驚得衆人不約而同地叫出聲來——“主子!”
蘇瑾在明月等人的護送下回到聽濤閣,沐浴更衣後就一直在等納蘭昊暘回來,可是等來等去等到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還是未見他的蹤影。她這一覺竟是睡到了第二天巳時,待她一醒來後卻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二皇子府裡的頤和軒的臥室,檀香嫋嫋,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靜寂安好。
一切恍若夢境,彷彿這些日子的傷痛折磨和驚險遭遇都只不過是一場夢。可是當她坐起身擡手去揉隱隱發疼的太陽穴的時候,卻因爲看到空空如也的雪白皓腕而突然醒覺過來——她不是做夢,而是昨夜被人悄悄抱回了頤和軒!
難道是納蘭昊暘?只有他才能讓淺眠的自己完全失去警戒線!他回來了?!蘇瑾心一喜,下牀來披上外衣就急匆匆地往外室走去,嘴裡叫道:“昊暘……”
可是,捲起珠簾一看,哪裡見納蘭昊暘的人影?
“卑職拜見王妃!”門外突然閃出一道人影,半低著頭恭謹地說道:“早膳已經好了,可以送過來了嗎?洗漱用具也都已經準備好了。”
見是明月,蘇瑾的眉宇間飄過一縷失落,整個人立時像是蔫了的柿子般萎縮不振,“是你
啊。”
一早就不見納蘭昊暘了,他可是還在生氣?不想見她所以故意避開她?
“王妃,昨日沐相爺在皇上面前懇請主子讓您回府一趟,說沐老夫人回來了,唸叨著要見您一面,而他這幾日身體不適,心裡也十分惦念著王妃您,畢竟您自出嫁後便沒有回去過。主子已經允了,待王妃您進過早膳卑職和清風便會送您回沐相府。禮單壽管家也已準備妥當,這是清單,請您過目。”
奶奶回來了?沐卿若也身體不適?蘇瑾蹙了蹙眉,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怎麼這麼湊巧?那她要不要回去一趟呢?唉,她本來打算今日下廚好好地爲納蘭昊暘做些好菜的。
“哦,好的,這清單就不必細看了,你先讓人把早膳送過來吧,我先洗漱梳洗一番。”蘇瑾沉吟了一會兒才應道。既然是第一次回門,那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了,總不能失了二皇子府的顏面。
明月施了個禮,轉身就走,蘇瑾想想又叫住了他,“明月……”
“王妃還有何吩咐?”話音剛落,明月立即轉身,神情又緊張又驚喜。
蘇瑾有些狐疑,這明月吃錯藥了嗎?怎麼這麼興奮?“清風好些了嗎?”
聞言,明月的臉立即垮了下來,眼神凝了凝,冷哼一聲,沒好氣地應道:“清風已無大礙了,謝王妃關心。若無事卑職就退下了。”
果然,這女人一點良心都沒有。主子昨夜爲她受了箭傷,餓到胃痛,蠱毒發作暈厥過去,她竟然連問都沒問一聲。
他深深地爲主子感到不平。這女人任憑她死了算了,哼!
她沒看錯吧?他眼裡閃過的是怒氣?就因爲她關心清風?蘇瑾眨眨眼,越發地覺得詭異,可是心裡卻一直掛牽著納蘭昊暘,她囁嚅了一下,終究還是問道:“呃……那個……昨夜昊暘回來過嗎?是他抱著我連夜回了這頤和軒麼?”
聽她終於問起自家主子,明月猛地擡起頭,一下子變得精神奕奕起來,臉上還哪裡有怒氣?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眼裡滿滿的都是欣喜,連忙說道:“這個屬下就不知道了。卑職只知道,因爲太后突然病倒,主子天一亮便進宮了,臨走時特地吩咐卑職,若王妃醒來問到他,就把這東西交給王妃,不過主子還說過,請王妃未回到沐相府之前不要拆開來看,最好待進了幽荷苑再看。”
說罷,明月從懷中掏出一個信箋交給了蘇瑾。
“卑職就不打擾王妃了。”明月喜笑顏開地鞠了個躬,悠然離去。蘇瑾詫異地望著他的背影,暗道:明月今日怎麼古怪?搖搖頭,拿起那封被封緘了的書信看著,有點小嬌羞。這封信難道是情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