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有過現在這種痛苦的感覺,腦子里同時閃現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畫面,我仿佛真的變了,而且那種變化,是毫無來由也無從抵抗的,我能想象的到,如果一直這樣下去,那么我遲早會因為控制不了自己這種無從抵抗的念頭,讓事態惡化。
一個人最可怕的變化,不是突然變壞了,或者變好了,而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總是無法抑制的去做一些違背自己本意的事。
以后,會怎么樣?可能真正到了大事件最關鍵的時候,我會因為自私而躲避,卸掉肩上的重擔。
我在遍地狼藉的小屋里,一連呆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像一個神經受到了強烈刺激而失常的人,時而石化般的一坐就是半天,時而又焦躁不安的在原地走來走去,連續的亢奮讓我的精神處在一個病態的狀態下。
在第四天的夜里,我幾乎接近了崩潰的邊緣,我甚至產生了死去的想法,因為現在的我,活在一種無邊無盡的痛苦中,每一刻都要承受著來自自己的巨大的壓力。
我又開始喝酒,把屋子里酒罐里殘存的酒全部喝光,這點酒不足以讓自己大醉,只是微微有了一點酒意的時候,我的手,忍不住拿起了那把陪伴了我許久許久的刀子。
刀子小但鋒利,這是防身的武器,時時都在保養,拿著刀子,能夠感受到逼人的刀芒。我慢慢的把刀子舉起來,又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刀鋒貼近血管的時候,那股銳利的鋒芒好像從毛孔滲透進去,讓流動的血液都凝固了。
割下去,只要現在用一點力,割斷了血管,那么一切就都結束了,再也不用承擔我所承擔不住的心理壓力。
我自己覺得,見過那么多死亡,也早已經看淡了生死,生或死,可能就像黃公說的那樣,是一種新的開始,是步入輪回的一個必然過程。然而只有真正面臨死亡的時候,才會知道,我其實并不想死。
我還很年輕,還有大把的時間,還有漫長的人生等待我去嘗試,享受。
但腦子一轉,就又回到了現實中,我想,要是一直這樣下去,我遲早會發瘋的。
刀子就架在脖子上,我的手在發抖,幾次都想用力,用刀鋒切斷血管,可我下不去手。
嗡……
就在這個時候,昏沉的屋子里,陡然亮起了一片淡淡的金光,這種光芒,我很熟悉,那是天物銅鏡所散發的光。幾天的失常,讓我把平時隨身攜帶的天物銅鏡丟到了房子一角,此時此刻,我感覺再也沒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但我相信,空,這個仿佛無所不能的存在,一動可以解答我的疑惑。
我轉身就飛快的爬到墻角,把丟在一堆衣服中間的天物銅鏡翻了出來,果然,銅鏡散發著柔和的金光,鏡面上,清晰的顯露出空的眼睛。
“事情,變的越來越有意思了……”空的眼睛還是和過去一樣,沒有任何的表情,也沒有任何的情感波動,像是被冷藏過一樣,但是它的語氣,有點意外:“原來,一切事物,都不可能被完全掌握的,沒想到
,期間會有這樣的變化……”
“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我沒心聽空說什么,此時此刻,我只想知道一個答案,我為什么會突然變成這樣:“告訴我,你告訴我,我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從前不是這樣的,不是……”
“你沒有變。”眼睛在鏡面里閃了一閃:“沒有變,那都是你的本性。”
“不是!”我斬釘截鐵的就打斷了眼睛的話,沒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我的本性是什么樣的,我心里明白。
“給你看一些東西……”
鏡子里的眼睛唰的一下子消失了,一副畫面,漸漸替代眼睛在鏡子里顯現出來。
畫面里,是母親的身影,那時候的母親,還很年輕,她抱著一個出生不久的孩子,坐在我生活了很多年的那個小村的老屋里。母親的身體一直不好,她一個人養育我,承擔著別的女人所沒有承擔的苦痛和艱難,生活和心理的雙重壓力,不斷的摧殘她的健康。
畫面里的母親虛弱的難以支撐自己的身體,她很吃力的抱著剛剛出生的我,緊緊靠在床頭,好像隨時都會昏厥過去。
但是,那時候的我,一無所知,可能是因為餓了,哇哇大哭。在哭聲中,母親強打精神,給我喂奶,吃到奶,我停止了哭泣,然而,母親卻終于支撐不住,頭一歪,昏倒過去。
母親昏倒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依然吃著奶,仿佛這一切,都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我只有一個動作,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吃飽。
唰……
銅鏡里的畫面散開一片水波般的紋路,消失了,空的眼睛重新出現于鏡面里。
“看到剛剛出生的你了么?”眼睛說:“誠然,那時候,你什么也不懂,你做了什么,都是無錯的。不過,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就是你的本性,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這本性就已經烙印在你的心口,永生不會磨滅。就如同你生存的本能一樣,從你出生開始,就沒有人教你吃東西,可你自己會吃,也就是從那時起,你懵懂無知的心靈中,就萌生了一個想法,只有吃飽,你才能活下去。”
“但那時候我什么都不懂!”
“我說了,這和懂不懂,沒有關系,因為,那是本性。”眼睛頓了頓,好像在考慮該如何解答這個看似很抽象的問題:“本性,始終隱藏在你的心里,無論凡人,還是圣人,沒有生來就很純粹的善人,有些人之所以惡,是因為本性主導行為,有些人之所以善,是因為可以壓制本性。這樣說,你可能不解,也不承認,那么換句話說,任何一個人的身體里,都承載著兩條靈魂。”
“怎么說?”
“你一定知道朱熹吧。”眼睛說話的速度越來越快,好像不給我任何思考和消化的時間:“程朱理學集大成者,世稱朱子,被后世膜拜為圣人,理學,又叫道學,所以說,這位圣人,就是后來那些道學先生的鼻祖了。”
朱子是后世爭議比較大的一位理學重要人物,一方面,他在理學方面有重大的貢獻,是宋朝最著
名的思想家,配享太廟,與孔孟等先賢大圣一起受后人祭祀膜拜,另一方面,卻因為人性受到諸多質疑,是最大的詬病。
當眼睛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我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個人的身體里,承載著兩條靈魂,或者說,承載著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著書立學,教導世人先知后行的朱子,是一個人,而背信棄義,甚至制造了令人不齒的家丑的朱子,又是另一個人。
教人知禮知道的朱子,他的本性被完全克制了,他是完美的,但為后世所指責的朱子,他的本性暴露了。
自私,是人的本性,與生俱來的本性。有人曾經說過,人,始終并且永遠都是自私的動物。
天地有陰陽,人生有善惡,圣人也不一定是十全十美的。
當心頭與生俱來的惡念被徹底的制服,那么,這個人所展露的,都是人性光輝與美好的一面,但當惡念控制不住,他所展露的,則是人性灰暗與不堪的一面。
“你可能,從來都沒有看過真正的自己。”眼睛在我思考的時候說道:“你想看看嗎?”
“想。”我已經被自己的變化折磨的痛不欲生,我情愿付出一切代價,把這個問題看的清清楚楚。
“那你就看吧。”
唰……
眼睛又消失了,鏡子里,出現了一顆蓬勃跳動的心臟。這顆心臟充滿了活力,跳動的很有節奏。
鏡面里的情景,越來越清晰了,那顆跳動的心臟在不斷的拉近,再拉近,當距離近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我看到心臟里,坐著一個人。
那就是我,那顆心,也就是我的心。我能看見驅動心臟跳動的血液,是鮮紅的,而坐在心里的那個我,身體四周隱隱約約有一片淡淡的光,光很淡,卻純凈無暇。
我能察覺的出,這就是我,平庸,卻向往美好和光明,我會有畏懼,有害怕,但是我可以堅持,可以付出。
“這樣看,你是一個好人。”眼睛的聲音從鏡子里飄出來,好像在解說我看到的景象:“你依然不是完美的,但你心底的善念足以把這些缺憾彌補,你會珍視感情,善待你要善待的人,即便他們帶給你負擔,帶給你傷害,可你不會放棄,你一直覺得,為這些人做什么,都是應該的,都是值得的。”
我不由自主的點點頭,眼睛好像說出了我之前內心的真實想法,在我真正了解這個大事件之后,我就很清楚自己必然會失去一些,會付出一些,可是我不在乎,我心里有責任感,我知道自己為了什么而拼搏。
“可我要告訴你,你看到的,只是一面。”
當眼睛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突然看見,在心臟中穩如泰山般盤坐的那個我的背后,陡然閃出了一片灰撲撲的暗光,這片暗光就好像一股污濁的暗流,把身體外面那層淡淡的純凈的光沾染了。
與此同時,我又看見那個我的身后,露出了半張臉。這半張臉的主人,隱藏在我的背后,如果不仔細看,絕對分辨不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