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王都的王宮內,那把象征著權柄和地位的王座上,換了主人。可能就是在祖庚臨死的那一晚,突如其來的變故把祖甲嚇的夠嗆,他不由自主的老實了,也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知道并非擁有了足夠的神能,就可以為所欲為。祖甲畢竟還是聰明的,受到這次打擊,他肯定進行了思索,覺得現在雖然登基了,不過自己的實力尚未達到最巔峰,該隱忍,還是繼續隱忍,他已經隱忍了這么多年,不在乎多忍幾年。
所以接下來,祖甲的態度,就恢復到從前在王都外四處漂泊時的樣子,重新敦厚質樸起來,待人溫和寬容,新王繼位,大赦天下,武丁祖庚時期朝中的官員基本原位不動,人心安定,都在稱贊祖甲是有上古之風的王者。
只有我心里明白這一切,但是又無法告訴任何人,那樣會被認作是在詆毀新王。祖庚死去了,祖甲繼位了,等到祖庚入葬,喪禮完全結束之后,我默然離開王都,準備回自己的封地,在平邑度過十年之約。
離去之前,我見了姬其一面,祖庚亡故,對于姬其來說,是一種打擊,他的抱負在頃刻間化為烏有。但姬其不肯走,因為他始終認為,祖庚對他有知遇之恩,他要把這些恩情償還清楚之后,才會離開。
和姬其話別,心里百感交集,說不出是酸是苦,曾幾何時,我們這些人為了同一個目標走到一起,雖然從前沒有任何瓜葛,卻都是可以以性命相托的朋友。然而如今時過境遷,人走茶涼,再也找不到昔日的那些過往了。
姬其把我送到了王都的城門外,我堅持不讓他再送下去了,相處的越多,越會讓我想起以前的事,我曾經和姬其不止一次的徹夜深談,告訴他自己的理想和心愿,但是現在,這些理想都在現實中化為了泡影,我有些慚愧。
“寧侯,若不用我送,那我們就在此別過,我一直都在王都,離封地不遠,只要空閑,還能見面。”
“你要小心。”我鄭重其事的告誡姬其,祖甲現在是夾起了尾巴,但是他的心性與生俱來,只要到了一定的程度,他的面具,總會徹底的脫落。姬其在王都一直低調,可他畢竟和我是同路人,我只怕祖甲會為難他。
我慢慢從王都的大門走出來,走了幾步,再回頭看看,心里想著,這一次離開,可能以后我就沒有什么理由再到這里。
老神好像沒有煩惱,因為他本身就是個沒有追求的人,無論銘文大事件發展到什么地步,對他來說都是無所謂。我很羨慕這種心態,可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像他那樣。
王都城外大概十里的地方,是一個三岔路口,將要走到三岔口的時候,我一眼就看見路邊矗立著一道小小的身影。相隔很遠,那道身影雖然尚顯弱小,卻站的如同一株青松,筆直不動。
“寧侯,是那個候國柱國的孫子,叫什么來著……”老神瞇著眼睛朝前看了看,略微有點緊張:“他站在這里做什么?”
“他不會怎么樣。”我看到是聞仲站在三岔口,就知道他不會暗地報復或者怎么樣,這個少年雖然出身在候國,卻
有一顆明理的心。
我繼續朝前走,聞仲像是專門在等我,待我走到三岔路口的時候,他就站在原地,深深的彎腰一揖。
“寧侯,我專程在這里等你,要謝你的指點。”
“你沒有回候國去嗎?”我想了想,在祖庚的葬禮結束之后,候國的使者就離開王都,因為聞寒和祖甲之間密謀,才導致聞寒身死,候國不想在這個關頭惹來非議,匆匆返程了。
“我不回去了。”聞仲搖了搖頭,他的祖父已經身死,雖然聞氏在候國還有相當的名望和地位,但聞仲不想回去,他可能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要游歷四方,這一去,或許一年兩年,也或許十年二十年,和寧侯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
“是啊……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我心頭總是有種離別就無法再見的感懷,在這個時空里,我最多還有十年時間,十年之后,無論最后的結局如何,我都要走。很多人,或許是真的無法相見了。
聞仲不是常人,分別時沒有那么多閑言碎語,他只是在這等著和我告別,見面以后,聞仲就轉身大步的走了。他和我走的不是一條路,轉眼之間,視線里就只剩下聞仲的背影。
我想,在這個時空未來的若干年內,世間不會再有聞仲的消息,等他再出現的時候,殷商已經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就是這個將要消失在視線中的少年,會以一己之力,全力挽救將要崩塌滅亡的殷商。
我和老神走上另一條路,回到了平邑。這一次,心頭的很多牽掛,是徹底的放下了,日子趨于平淡,再沒有血雨腥風,沒有勾心斗角。我和當時的很多王室成員一樣,閑散著沒有職務和權力,每天縱情山水。
這樣的生活很舒心,很輕松,不過在輕松之中,還是覺得少了些什么。
這一晃就是兩年過去了,兩年時間很短暫,祖甲繼位之后,一切都還按著武丁和祖庚時代的規制在持續,王都沒有發生什么大事。我不再想那么多,就指望著這些平淡的日子可以持續下去,一直持續到所有的謎底可以揭開的那一天。
但是一天深夜,這種維持了兩年的平靜和平淡被打破了。
當時,我剛剛跟孩子講了些故事,看著他睡熟,老神就慌慌張張跑過來,拉著我朝府邸的大門那邊去。我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是從他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些許的興奮和喜悅。
等老神拉著我跑到大門的時候,我才看到大門外,靜靜的站著兩個人。
是羊九奇和尹常來了,他們結伴在四處云游了三年,裊無音訊,老友突然歸來,讓我喜出望外。
我還記得當時和羊九奇還有尹常初次相見之后,走遍王都,最后硬是撬開酒坊的大門,讓人連夜拉車送來一大甕酒,徹夜飲酒暢談。久別重逢,幾個人再次席地而坐,酒到杯干。
不過喝著酒,我總是覺得羊九奇和尹常仿佛有什么事要說,但他們都是那種深沉且不善言語的人,或許是閑居的久了,心和眼睛都疲累麻木,我實在猜不出他們要說什么。
喝到半夜
,幾個人都有了些許醉意,可能還是羊九奇先憋不住了。
“寧侯,我與尹常這次游歷,走的并不遠,心想著也有三年了,是該回來歇一歇,看看以前的朋友。”
羊九奇和尹常出身市井,沒有結交什么達官貴人,朋友都是市井里的小人物,他們過去常在王都,所以這次回來之后打算先到王都。
但是在歸程途徑稷山的時候,他們發現了一點異常情況。
稷山這個地方,在殷商早期并不出名,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荒野之地,但是到了武丁時代,稷山就被很多人知道了。據說,武丁尚未繼承王位的時候,喜歡在四方走動,也是無意中路過稷山,偶遇了黃公莫臣他們。有些人傳言,稷山有仙,黃公他們就是得到了仙人的指點,悟到了些許自然之道。武丁和黃公他們偶遇之后,年紀尚小的武丁讓黃公心折,從此離開稷山,追隨武丁常年南征北戰,稷山從此沒有人跡,不過卻享有盛名。
羊九奇和尹常也是借著這些傳聞,專門路過稷山,想看一看。這一去,就被他們發現了稷山那邊出現的一些異動。
“有一些人在挖坑,很大很大的坑。”
羊九奇說,稷山那邊本來是很荒蕪的,但是突然出現了許多人,這些人衣著普通,一起在一個已經深挖出來的大坑里不停的勞作。羊九奇和尹常被吸引了,暗中潛伏著觀察了一段時間。
那些挖坑的人從裝束上來看,無疑是普通的百姓,但是通過觀察,羊九奇感覺,這些人絕對不是尋常老百姓。白天的時候,這些人基本都在隱蔽處休息,恢復體力,入夜才開始行動,羊九奇和尹常為把事情弄明白,就想抓一個人仔細問問。
憑羊九奇和尹常的本事,想悄悄的抓個人還是很容易的,當他們逼問俘虜之后,得到的答案果然印證了他們的想法。
這些人都是軍士,而來不是一般的士兵,全部來自王都。過去,王都有軍隊,拱衛整個王都的安全,這些軍隊一般都直接聽從商王的命令,從前的衛軍首領是公叔野,后來被更換,但亦是受到祖庚信任的軍將。
王都的衛軍和別的地方軍隊不太相同,因為殷商時代,生產力低下,國家沒有足夠的資源去專門供養大批部隊,所以那時候的軍隊在戰時是軍,平時是民,但王都衛軍里面,低級軍官的職務來自世襲,也就是說,這是一批職業軍人。
到了祖甲繼位之后,可能覺得自己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全控制衛軍這種結構復雜,關系盤根錯節的特殊軍隊,所以,從祖甲還未真正繼位的時候,暗地里就培養了一支獨屬自己的親軍。等到祖庚死去,祖甲掌握了權力,親軍的規模得到擴充。毫無疑問,這等于是祖甲的私人武裝,只聽命于祖甲一人。
這些在稷山挖坑的士兵們,就來自祖甲的親軍。這些親軍化裝為民,晝伏夜出,行為有些詭異,所以羊九奇繼續逼問,逼問他們來做什么。
但是被抓獲的俘虜答不上來,他在親軍的地位低下,無權觸碰到機密的核心,只是奉命在這里進行勞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