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這個老道士是從哪兒來的,就好像一個云游四方的方外之人。別的人不愿意跟一個快死的人同船,老道士卻不以為然,百無禁忌。
他上了船以后,幫九婆的祖上看了看,然后問他,想不想活命。九婆的祖上當時只有不到四十歲,在老家有田有房,有老婆孩子,他這個官職在四九城里面,毛都不算一根,但是回到偏遠的鄉下老家就不一樣了,總是個做官的人。九婆的祖上肯定不想死,聽了老道士的話,就苦苦的哀求。
接下來,老道士竟然掏錢,找船家把這條小船買了下來。船家離開以后,老道士跟九婆的祖上說,想活命可以,但是要把身上的神物拿出來。九婆的祖上病的一塌糊涂,腦子都暈了,他自己有多少家底,自己心里最清楚。
說來說去,九婆的祖上最后才明白過來,老道士所稱的神物,其實是那半塊黑石頭。那半塊黑石頭究竟是什么東西,他始終不清楚,眼下已經到了命懸一線的地步,就算真是什么寶物,也得拿出來換命,所以九婆的祖上把半塊黑石頭給了老道士。
老道士很高興,不僅給九婆的祖上治好了病,而且還傳授給他一些民間早已經失傳的偏方,九婆家族替人醫治疑難雜癥,就是依據那些偏方的。
老道士一直把九婆的祖上送到了水路盡頭,九婆的祖上身體大致康復了,回家以后守喪,同時還琢磨琢磨偏方,替人看看病。他在四九城里,就是個不入流的小官,沒權沒勢,誰都不拿正眼看他,但是回家以后,替人看好病,病人把他當活菩薩一樣供著,一來二去,九婆的祖上很享受這種感覺,等到丁憂期滿,直接辭掉了官職。
九婆的家族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扎根在鄉下,根據老道士留下的醫方,又結合多年行醫的經驗,救活了不少人。
我聽到這兒,就一頭霧水,從頭到尾,九婆的祖上只是把黑石頭保管了一段時間,被老道士拿走了以后,這個事好像就結束了。
“不要急,事情,還沒有完。”
九婆的祖上在老家住了有五六年,京城那些事漸漸就淡忘了,日子過的蠻舒心,他也沒再多想。
有一年夏天,連著下了幾天大雨,雨很大,人都出不了門。一天晚上,九婆的祖上半夜起來上廁所,在嘩嘩的大雨和偶爾劃過天際的雷光里,他突然看到自己家的院子門口,好像停著一條船。
九婆的祖上隨即就認出來,這是那條被老道士買走的小船,他趕緊冒雨打開院門。那個老道士就坐在小船里,九婆的祖上招呼家人,把小船推進院子,跟老道士聊了聊。
老道士跟他說,自己的陽壽快盡了,沒有弟子和家人,所以專門過來跟九婆的祖上見一面。
九婆祖上的命都是老道士救的,所以對老道士恭敬而且感激。大雨又下了三天,老道士就在這兒留了三天,亂七八糟的和九婆的祖上說了不少事。
之后,老道士拿了幾枚古錢,他告訴九婆的祖上,這些古錢,是用那半塊黑石頭磨的,是卜卦的神器。九婆的祖上一直不
知道黑石頭的具體來歷,但老道士不說,他只是說,這種東西本不該在世上出現的,可是毀掉它,又于心不忍。
老道士把幾枚古錢傳給了九婆的祖上,從那時候開始,九婆的家族不僅給人看病,也給人卜卦。九婆家的神卦,其實全靠的是這幾枚古錢。
這幾枚用黑石頭磨成的古錢,好像攜帶著一種很神秘的力量,九婆家族里的先人,其實都沒有鉆研過易經八卦,但是只要丟出這幾枚古錢,要卜算的事情,好像一下子就會閃現在心里。
那個老道士肯把古錢傳給九婆的祖上,可能就是知道他膽子比較小,做事很謹慎,不會拿古錢去卜算不該算的事。九婆的祖上很守規矩,也極少拿古錢出來賣弄本事,但是傳到后世,后輩不知道深淺,估計是算了點犯忌諱的事,境遇很凄慘。
包括九婆本人,以前經不住人的哀求,幫人卜算,結果搞的家人慘死,自己也瞎了眼睛。
事情講到這兒,才算是真正結束,九婆手里的古錢,就是這樣來的。從頭到尾,老道士沒有跟九婆的祖上講過黑石頭的底細,只說這是個世間本不該有的東西。我琢磨著,那個老道士,肯定知道一些前因后果。
“那個老道,最后是死了嗎?”
老道士估計是專門跑來跟九婆的祖上再見一面的,他在小船里呆了三天,三天之后,大雨停了,老道士羽化,九婆的祖上選了塊地,遵照老道士的囑托,連人帶船一塊兒埋了下去。
我把九婆講述的事情重新理了理,能知道的線索不是很多,唯一凸顯的,就是黑石頭的不凡。王恭廠那次爆炸,不是庫存火藥引起的,爆炸很特殊,也很難解釋原因,但歸根結底,這一切仿佛都是因為黑石頭的墜落而發生的。九婆的祖上拿了一半黑石頭,不過沒有碰它,可那個被貶到火藥庫的同事做了什么,就不得而知。
欽天監的人,很多都精通天象占卜,懂一些普通人不懂的東西,那個人拿了半塊黑石頭,可能研究過,就是在研究的過程中,他觸及了禁區,導致意外出現。
不由自主的,我又想起了老羊倌以前說過的一些話,他說過,司母戊銘文,可以殺掉任何人,可以毀滅一切東西。只是半個拳頭大小的黑石頭,攜帶的銘文數量有限,而且九婆祖上的那個同事肯定只是研究了一些皮毛,結果就導致那么浩大的災難發生,順著這個思路琢磨下去,要是真的把所有銘文都解讀出來,會怎么樣?
我越想越迷糊,也覺得很可惜,那個老道士,絕對知道隱情,但九婆的祖上思維太簡單,沒有追問,也沒有朝深里想,白白放過了線索。
“那個老道士,最后埋在什么地方了?”
九婆說,她家祖上本來是想把老道士埋到祖墳旁邊的,又覺得不合適,所以在村子附近又選了塊地。后來,整個村子朝南搬遷,那塊地荒蕪了,過去,九婆家留有祖訓,每年給老道士掃一次墳。九婆歲數大了,腿腳不是很方便,這幾年都是叫村里的晚輩代勞的,但晚輩們不知道前因后果,掃墳也掃的很草率。
九婆一邊說著,我心里就一邊在想,我甚至產生了一個很大膽的念頭,很想把老道士的墳給挖開,去里面找找線索。可以判斷,老道士生命最后幾年時間,估計有大半都是在那條小船上度過的,如果船沒有遭到嚴重的破壞,那么說不定能有一些線索可查。
我是這么想的,可又有點拿不定主意,畢竟這么做不厚道,但我需要線索,這個事情現在不僅關系到我自己的生命安全,還牽扯了不少人。
九婆絮絮叨叨的說了一會兒,就準備給我卜卦。其實我心里挺期待,說不定九婆真能卜算出什么,但我又怕,有些東西是不能算的。
“量力而行,不礙什么事。”
九婆把幾枚古錢抓在手里,又甩手拋在地上。她的眼睛不管用,完全靠手去摸。古錢落地,會形成不同的卦象,九婆摸索了一會兒,說:“你想找的東西,在水里。”
“水里?什么水里?”我一怔,有點反應不過來。
九婆繼續在幾枚灑落的古錢之間摸,但是她沒有來得及繼續說什么,屋子外面轟的響了一下,響聲好像是從半空傳來的,就如同一道突如其來的炸雷,震的小屋一陣搖晃。落在地上的幾枚古錢陡然又開始凌亂的抖動。
這道巨雷般的悶響讓人心里發慌,九婆的臉唰的就變的慘白。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但第一個反應就是,不能再算下去了。
我馬上把地上的古錢收起來,交到九婆手里。
“算不下去……”九婆哆哆嗦嗦的站起身,說:“算不下去啊……”
我不想讓九婆因為這些事而再受到牽連,已經這么大歲數的人了。所以我跟她說,這個事情到此為止。
只不過我一直都不明白,殷墟舊址附近四個地方,已經去過三個,唯一剩下的一處,是三里峽,那邊根本就沒有什么河流湖泊。
我把九婆扶出去,讓她早點休息。我心里不明白,但是不敢再問她。在院子里坐了一會兒,思前想后,愈發覺得坐不住,本來我一直猶豫著,該不該去把那個老道士的埋骨地挖開看看,現在就覺得,真有這個必要。
九婆和明珠都睡了,村子一入夜,基本上沒有什么人,都呆在家里。我小心翼翼的在院子的墻角拿了把鐵鍬和鋤頭,溜出院子。
九婆說,那個老道士的墳地離現在的村子約莫有七八里,時間過去的太久,墳頭已經不見了。好在九婆家族一直保持著掃墓的習慣,根據痕跡,還能判斷出墳的具體位置。
村子七八里之外,徹底荒了,清明節已經過去了很久,掃墳留下的痕跡不那么明顯。不過九婆老家這邊的風俗,掃墳之后,墳頭會用石塊壓住一疊黃表紙,意思是親屬們已經來祭拜過死者。這是很顯眼的標記,我仔細的找,找到了壓著殘破黃表紙的那塊石頭。
老道士的墳頭蕩然無存,原地只是微微隆起一個很不起眼的墳包。萬籟俱靜,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但做這種挖墳盜墓的事兒,心里很虛,東張西望了半天,我才拿著鋤頭,開始朝下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