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平常,她也不會多想,可是昨日楚老夫人剛剛問過她的心意。今日楚啟言歸家便迫不及待的來看她。
這讓謝珂想不多想都難。
像平時那般吩咐丫頭上了茶,謝珂便雙手置在膝蓋上端端正正的坐著不再多言。楚啟言有些心不在焉的品了幾口茶,目光不由得定在謝珂身上。
今日的謝珂穿了件天青的杭綢褙子,頭上簪著南珠金簪,明明是極平常的打扮,可在楚啟言眼中,卻是極美的,世上恐怕再也尋不到比她更美的姑娘了。
想到母親和他說的話。楚啟言如何還按捺的下……
終是在母親含笑的目光中,急急跑來這里。
見謝珂垂首不語,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謝珂玉似的下頜。那下頜的弧度添一分則過矣,減一分則虧。
還有她垂首而坐的樣子,矜持中帶著獨(dú)屬于她的氣質(zhì)。
似乎從初識開始,她便是極聰慧的。很多事情不需長輩言明,她便能洞察,不管做什么都做的極好,祖母和母親不止一次的夸她聰慧。而他的心中也暗暗覺得她確實(shí)是聰慧無雙的。
一直以來她待他雖然親切,可似乎她待誰都是親切的。
便是謹(jǐn)哥兒冷臉對她,她似乎也依舊是笑臉相迎的。
他以為自己一世只是她的兄長,也只能是她的兄長,卻不想……
只是,她心中歡喜嗎?她愿意嗎?愿意為了他……長留楚氏嗎?“寶妹妹。你可好?”原本不想與她這樣生疏的,可是開了口卻發(fā)現(xiàn)在謝珂矜持的面容下,他竟然說不出旁的。
謝珂點(diǎn)點(diǎn)頭。
“自然是好的,啟表哥何時回來的?什么時候離開?到時我送你去官學(xué)?”謝珂的表現(xiàn)與平日并無兩樣,可是楚啟言心頭卻泛起酸意,七年了,整整七年,他只一心記著她。
便是他未言明,她便真的感覺不出嗎?
何況她馬上要?dú)w謝氏,在離開前對他便沒有絲毫不舍嗎?他才歸家,她便笑著問他何時離開,而且笑逐顏開的說要親自相送。謝珂,寶姐兒,她的心中便絲毫沒有他嗎?
可是……
可是母親的話明明說的清楚。以前他從來不敢想的美事,眼看便要美夢成真。
鼓足勇氣,楚啟言抬首望向謝珂。“我今天早上才歸家,三日后離去。寶妹妹,你……你若有時間便常去二房玩耍,我母親總是提起你,我便想你若有閑暇便時常去看一看我母親,我母親定然十分歡喜。”
謝珂雖然面上與以往無異,可心中卻不由得泛起驚濤駭浪來。
楚啟言這話說的頗為失了規(guī)矩,他一個少青郎,邀請她去家中玩耍,本不失了分寸。若他是小門小戶出身也便罷了,可他偏偏是楚家二公子。這話,就頗有深意了。
謝珂想著自己是不是像以往那樣裝了糊涂將此事糊弄過去了事。
可想到昨天楚老夫人的y言又止,再加上今日楚啟言才歸便來尋她。看似毫不相關(guān)的事,可謝珂卻明顯察覺出異樣來。
將幾件事情串聯(lián)起來,謝珂緩緩抬起頭,眼睛定定望向楚啟言。那目光,澄明便如那天空的皓月,讓楚啟言不由得有些自慚形穢起來。明明一心盼著她正眼看他的,可她真的認(rèn)真望向他,他卻又覺得如坐針氈起來。
“啟表哥,恐怕下次你歸家,我己不在楚氏了。這幾年來多虧啟表哥的照料,我在這里先行謝過。”
謝珂起身,盈盈拜下,楚啟言一時手足無措,扶也不是,受了這福禮似乎也不妥。“……寶妹妹,你不必傷心,母親說……你便只是暫時回建安,不用多久便會回來的。”焦急間,楚啟言竟然口不擇言起來。
謝珂臉色登時一變,起身后退一步,拉開了與楚啟言的距離。
“啟表哥請慎言。”
“……我并非有意,寶妹妹,我便實(shí)話告訴你吧。我母親說……祖母昨日說起我們……總之,你且安心回謝氏,祖母很快便會派人去謝氏。”
楚啟言最終還是沒能如母親叮囑那般萬事三緘其口。
其實(shí)他性子并非如此藏不住話,可是在謝珂面前,卻覺得自己便是個毛躁小子。謝珂的臉色卻瞬間變了,變得蒼白,變得毫無血色。這一下變故把楚啟言嚇的不輕,他從未見過謝珂這樣失態(tài),不由得起了身急急的上前,謝珂卻猛的退了兩步。
“寶妹妹……”
“啟哥兒,你現(xiàn)在便隨我去見外祖母,我有事情要和外祖母商量。”謝珂似是下定決心,起身便要向外走。楚啟言似是被謝珂驚到了,在他心中,謝珂一直是個溫柔恬靜的姑娘,何時見過謝珂這般情緒外露過。楚啟言不由得吶吶的勸道。“寶姐兒,你有何事要去見祖母……為何要我同去?”“自然是歸家之事。”
“為何要我相陪?”
“……啟表哥若是不愿,我自己去便是。”說不上心里什么感覺,大約是失望吧。楚老夫人便是再疼她憐她,也終究……楚珂出了院子,楚啟言終是追了上來。
與此同時,建安謝氏。
謝年一臉喜色望著來自望川的書信,女兒謝珂己在楚氏七載,主動給他寫信卻是屈指可數(shù)的。謝年的臉上因此洋溢出燦爛的笑意。
程善才跟在謝年身后,經(jīng)久不見喜色的臉上也終究露了幾絲笑意出來。
幾年來自家爺終日苦著臉,雖然學(xué)問越發(fā)的厲害了,可是這日子卻越發(fā)的不像日子。
整個院子,除了幾個婆子連個年青女子都無,便是謝老夫人日日念叨,自家這位爺似是鐵了心,便是無論如何也未點(diǎn)頭續(xù)娶。
程善才每每見到自家爺書房的燈徹夜燃著,心頭都有種化不開的憂心。自從四奶奶突然離世,自家爺似是突然變了個人般。原本想著如何將那清姑娘接進(jìn)府中的,自此后卻再未提起,本來老夫人是極其不滿清姑娘的出身的,可是幾年來,最終也不由得服了軟,甚至直言只要四爺肯納個女人,便是那清姑娘也是可以的。
相比名聲,老夫人更在意的是謝氏的傳承,是四爺?shù)淖铀谩?
也就只有寶姐兒的消息能讓爺真的高興起來。
何況這次是寶姐兒的親筆書信,自家爺?shù)恼湎С绦蚩梢娨话摺?
謝年凈了手,近似虔誠的打開謝珂的家書……
表情從初時的激動到最后的平靜,直到最終的一臉淡然冷寂。程善才候在一側(cè)見此不由得開口。“爺,姐兒在信上可說了什么?”
望川雖然隔三差五的會有家書送來,可多數(shù)是出自楚老夫人抑或是水青水竹之手。
楚老夫人的言語幾近公式化,只簡單道出謝珂在楚氏一切平安,倒是水青和水竹的書信能寫的詳細(xì)此,可兩個丫頭畢竟書讀的不多,能寫的東西有限,每每謝年讀后,都有種望梅止渴的感覺。今天終于等來了寶姐兒的親筆所書,卻不知為何一臉暗沉冷寂之色,難不成寶姐兒在信中說了什么。
謝年動作輕柔的將信收到一旁的楠木匣子里。
這才冷哼一聲后開口。
“善才,你說楚氏如何?”
程善才雖然不明白為何主子爺會有此一問,不過還是想了想恭敬的回道。“楚氏是望川大戶,在望川的威望不輸謝氏在建安。至于如何……屬下倒真心覺得楚氏之人可交。”可交的意思是可以真心相交。
上次去楚氏接回四奶奶的棺槨之事,整個謝氏上下都認(rèn)為此事楚氏上下必定不會善罷甘休……卻不想楚氏并未蠻不講理的為難四爺。只是提出要善待寶姐兒……
由此可見,楚氏并非大奸大惡之族。
若是放到旁的富貴人家,唯一的嫡出女兒身死,自然是要追究的,便是告了官的也是有的。
可是楚氏終是選擇了息事寧人。這種做法讓程善才從心底佩服。
對于程善才的回應(yīng),謝年似乎毫不意外。他再次輕聲一嘆。“寶姐兒在信中說,楚老夫人也許有意撮合她和啟哥兒……”
程善才聞言不由得神情一緊。
啟哥兒,楚啟言。楚氏的二公子,雖然也是嫡出,不過卻是二房所出,將來無緣承繼楚氏家業(yè)。
說起來雖然和自家姐兒稱得上是青梅竹馬,可是……“這似乎有些不合適吧。而且楚老夫人便是有這個念頭,難道不該先和爺私下商議一番嗎?怎么反倒讓寶姐兒察覺了?”
婚姻大事講究的是個門當(dāng)戶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這一沒問過寶姐兒的長輩,二無父母之命,三更無媒妁之言,更何況楚啟言不過是族中次子,寶姐兒可是他們謝氏堂堂的嫡出之女。
何況寶姐兒的身價……
程善才直覺的這不是一門好親事。
不僅程善才如此想,便是謝年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如果楚氏養(yǎng)育了女兒七年,他便要將女兒嫁進(jìn)楚氏以償還這份恩情,他謝年寧愿傾家蕩產(chǎn),也不想女兒最終的歸宿在楚氏。
不是說楚氏不好,而是從心底,謝年有些抵觸楚氏……何況當(dāng)年楚小四爺提出的要求他都一一應(yīng)了,便是讓寶姐兒留在楚氏七載為避那血光之災(zāi),他最終也應(y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