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廢墟前,林微雅看著沉默的田蜜,順著她的目光,看著面前坍塌的樓宇,毫無預兆地問道:“是盧東陽嗎?還是別人?”
盧碧茜不是個冒失的人,她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但她幫忙的心,他卻能領會,那種情況下,也真的只有盧碧茜,才能阻止盧東陽了。
只是,今晚這一把火,盧東陽究竟是主犯,還是從犯?
這放火之人,真是心狠,人家姑娘努力鑄造的心血,他一把火,就燒成了灰燼。且不說實際的損失有多大,光是心裡受到的創傷,就無法預計。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姑娘竟笑了下,她眼裡有星火跳躍,看向他,玩味地道:“我也不知道啊。是惱羞成怒的葛駿染?與我不對付的柳長青?故意延誤救火時機的盧東陽?還是被我拉下神壇的雲仙子?亦或者其他我都叫不出名字的人?要知道,我擋了太多人的財路,太多太多了,你要問我,我還真是說不清楚。”
說罷,她一攤手,無奈苦笑。
林微雅輕蹙了蹙眉,眼角明動的光點暗下,低頭看向她。
他還真是頭一次見到樹敵如此之多的人,即便是個男子,在面對這一座座大山時,也會被壓地喘不上氣,可這姑娘,處在這樣的境地,竟然還能笑著跟他打趣。
神經太過強大了,強大到,都不需要人安慰。
可偏偏,這脾性,該死的對他胃口。
他搖頭笑了笑,心下坦然了,也用輕巧的語氣問道:“所以呢。你的培訓班毀了,這以後,可有何打算?”
田蜜肉嘟的嘴脣有些惡劣的往一旁勾了勾,大眼寒光閃閃,四下掃了一圈,輕哼道:“我不管這背後之人是誰,但他若以爲這樣就能打倒我。那他也未免太傻太天真了。”
這話剛說完。另一邊就出現了一道聲音,小嚇了兩人一跳。
“哈哈,果然是我認識的田姑娘。這啥漏子都敢捅的性子,我待見。”此人是一直站在旁邊,雙手抱胸,充當背景的嚴明。
他不避諱的拍了拍田蜜的肩膀。說道:“姑娘,有事。只管開口。”
不管嚴明所圖爲何,總歸他一直挺他,是事實,這份情。她承。
田蜜笑了,她笑看著兩人,坦然道:“我還真有事想請你們幫忙。”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轉頭。看向自盧東陽走後,就安靜看著她的衆人,清脆的聲音,微有些高亢地道:“百信遭此大難,實在非我所能預料,但事既已出,也容不得我退縮。”
“今晚,承蒙諸位幫扶,小女感激不盡。”她鄭重的行了一禮,直起身來,進而道:“今後,還有勞諸位繼續照拂。”
衆人皆擺手道:“姑娘說的哪裡的話,應當的,應當的。”
田蜜微微一笑,頰邊輕淺的梨渦隱隱浮現,她瑩亮的眸子看向衆人,瘦小的身子筆直,高聲宣佈道:“百姓培訓機構雖然被焚燒殆盡,但百信不會倒,且將在廢墟上重建,屆時,將會更大更廣闊,這被燒燬的半邊街,都將是百信的地界。”
隨著這聲音落下,以同情目光看她的衆人,愕然不已。
廢墟前的姑娘,不止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頹廢,反而鬥志昂揚,鐵骨錚錚。
雖然用鐵骨錚錚來形容這樣嬌小如糰子的姑娘,會感覺有點怪異,但真的,毫不違和,他們找不到更好的詞。
正怔忡著,便聽那姑娘鄭重其事的道:“建成後,百信雖是百信,卻又不僅僅是百信,它將正式由‘百信賬務機構’,更名爲‘百信商學院’,它將會是昌國第一所技術類院校,致力於培養經濟類專業人才。”
“商學院也不僅僅只教賬務,它將實行分門別類的教學,獨立開設:工商、經濟學、財政學、統計學、稅務……而賬務,將是最最基礎的學科。”她看著面前一雙雙驚詫的眼睛,心裡,卻升起了萬丈豪情。
你想看我跌入谷底,我卻偏要站得更高。
是,你一把火把我的心血燒得乾乾淨淨,我找不到絲毫證據,不得不認栽。
但,也僅此而已。
此言一落,衆人面面相覷,迷糊和驚駭相互交替。
“賬務,還是最最基礎的學科?不是吧?田姑娘光是一個算賬就讓各商戶爭著搶著稀罕著,這要都是基礎,那其他的得厲害成啥樣?”
“經濟?財政?稅務?統計?這些都是什麼?是做什麼的?聽都沒聽說過,不過聽起來好厲害的樣子……”
“是沒聽說過,不過聽起來,好像都是和賬務有關係的。”
衆人不明覺厲,光憑著那姑娘高深莫測的表情,和以自己的見聞完全理解不了的辭藻,就覺得,這什麼商學院,很牛逼,至少比培訓機構牛逼多了。
這姑娘,總是能帶給他們驚喜,他們本來是來幫忙的,是來安慰她的,沒想到到最後,反倒是自己被震住了。
只是,祥雲街可是德莊很是繁華熱鬧的一條街,光租金就貴的嚇人,這買下地皮建大樓,可是一筆不小的錢啊。
這一個鉅額數字砸下來,說真的,以田蜜一個培訓機構所賺的錢,購買木材就不錯的了,就更別說修學院了。
看著衆人將信將疑的神色,田蜜忍不住笑了,她笑著將目光投向身旁兩人。
“雖說幾千年來都是‘士農工商’,工商乃末流,但這個現象,兩位真不想改變一下嗎?”大而瑩亮的眸子裡含著點點笑意,她的神色並不凝重,語氣也算的上輕巧,廢墟之前,就這麼輕巧的問兩人,“第一家以技術爲導向的學院,兩位有興趣投資嗎?”
兩人眉一挑,眸光明亮,脣邊笑容幽遠。
“這是吃定我們了。”嚴明笑著對林微雅道。
“可不是嘛。”林微雅附和道。
舉重若輕,就這麼輕巧兩句,兩人說著,雙雙走上前,默契的站在田蜜身旁。
“這商學院,林某倒是挺感興趣,若是有幸添磚加瓦,待將來桃李滿天下了,說不得,還有人記得這個名。”林微雅脣角輕翹,笑意明動,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下,是輕鬆幽默的調侃,與不著痕跡的吹捧。
嚴明邊聽邊點頭,爽朗笑道:“青雲街的事情,想必大家都還沒忘記,田姑娘膽色過人,嚴某人引以爲友,朋友有難,萬死不辭,更別說區區金銀了。”
衆人恍然,原來如此,有這兩座金礦在,哪裡還愁錢花?別說是祥雲街上幾棟樓,就是買下半個青州都不成問題。
“那我等,就靜候佳音了。”這一下,就真沒什麼好擔憂的了。
田蜜笑著點頭,斂身施了一禮,輕聲道:“更深露重,諸位請回吧,今日多謝諸位照拂了。”
衆人忙擺手,打著哈欠不在意的道:“哪裡哪裡,應該的。”
“應該的,田姑娘也回去吧,等學院開建,我們再來幫忙。”
“恩,到時候再來幫忙。走了走了,回家睡覺了,明兒個還要趕工呢。”
等人羣都散了,百信的學員陪田蜜留到最後,田蜜見他們欲言又止,就輕笑著道:“怎麼,培訓機構沒了,商學院又還沒建成,有這麼長的時間可以讓你們休息,你們不開心?”
“姑娘……”最初將田蜜拉離火海的學員搖頭,他咬著下脣,掙扎片刻,坦言道:“姑娘,我們不想休息,一點都不想。我們剛都商量好了,培訓機構沒了,學院又沒建成,這也沒關係,我們可以在別的地方學習,是廢棄作坊也好,是荒山破廟也好,哪怕沒有個遮風擋雨的棚子,只要有地兒,我們就可以繼續學習。”
越說,他情緒越激動,激動得雙目泛光,一躬身,一執禮,雙目堅定,朗聲道:“請姑娘成全。”
百信的學子,無論遠近,在得到百信失火的消息後,都相繼趕了來,此刻,齊齊躬身執禮,整齊劃一的道:“請姑娘成全。”
寂靜的夜色裡,年輕又整齊的聲音清晰而有力。
田蜜始料未及,震在那裡。
是她錯了,是她低看了他們求學的決心。
是了,他們很多人,都並非出自衣食無憂的人家,他們之中,甚至有很多都是家裡吃糠咽菜賣豬賣牛,就爲了讓他們學個技能,有個本事傍身,日後好在這世上立足。
他們必是願學、好學、勤學之人,恨不得拼盡全力,像海綿一樣瘋狂吸收學識,好對得起自己與家人的付出。
她怎會認爲他們會想偷懶懈怠玩心重大呢?是她太輕浮了。
許是她太久不說話,衆人開始不安了,不由都擡起頭來,殷殷望著她:“姑娘……”
那一雙雙眼睛,在黑夜裡,很是明亮。
田蜜咬住下脣,忍住情緒,又過了一會兒,才微笑回道:“好,你們怎麼說,我們便怎麼做。”
“真的?”一臉驚喜的看向她,待她再次點頭後,學員們喜不自禁,相互笑道:“太好了,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田蜜回頭,看著青煙嫋嫋的廢墟,眼眸中,有明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