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時間倒長不短,卻足以令昌國大變模樣。
青州繁華,京都肅穆,冬季的京都,京外蒼山白雪成片,連綿雪山下的的城池巍峨浩大,方正格局,大道縱橫,樓宇鱗次櫛比,銀裝素裹下,盡顯莊重大氣。
正是上午,萬丈金光從雲(yún)層照下,與皓皓白雪相交輝映,仿若整個世界都是光,神聖而莊嚴。
京都城門大開,行人摩肩接踵,商政農(nóng)人皆有,也不乏異國之人往來,所有人都有序的從各個門內(nèi)進出,秩序井然。
只是相較往常,今兒個城樓上站了不少人,而樓下,則有一行人佇立,周圍涼棚路邊,也站了不少圍觀的人。
城樓下大多是普通商旅百姓,城樓上則是衣著華貴,猶如衆(zhòng)星拱月般的貴人。其中,幾位著華衣披裘袍的女子最爲(wèi)扎眼。
其中一位女子明眸皓齒,姿色豔麗,此時,她嘴角掛著不以爲(wèi)意的笑,道:“這世道倒真是變了,商女何時也能得此待遇了?”
另一女子勾了勾脣,神色間有些看笑話的意味,翹脣道:“西北戰(zhàn)事吃緊,物資支撐勉力,便是連聖上都只盯著錢財,更何況其他?可笑我清白山河,竟叫銅臭味辱沒了去,真是沒趣。”
“可不是嘛,商女何時上得了檯面了?還勞駕多方宴請。”
“聖上也真是的,派個小吏接洽便也就罷了,竟勞動丞相大人親談。”
“田二,陳四,幾位,慎言。”一根蔥白的手指虛抵住紅脣。一雙貓兒般精怪的眼睛看了眼四周,女子回頭對她們道:“陳四也知西北戰(zhàn)事吃緊,這一年來,宣世子雖將邊境兩州奪了回來,但從三月前他突然連敗兩場開始,這戰(zhàn)事便進入了膠著狀態(tài)。”
“爲(wèi)了這場戰(zhàn)事,聖上和百官焦頭爛額。朝廷上下百般削減開資。卻仍堵不住缺口。老天爺也不作美,各州天災(zāi)人禍不斷,秋收糧食欠缺。國庫又陷入空虛。現(xiàn)如今,朝廷物資供應(yīng)已經(jīng)勉力,可苦了邊關(guān)將士。”
“這節(jié)骨眼上,青州卻敢爲(wèi)天下先。聚州府之力,籌糧草、物資、錢財。解邊境之困,救國於危難之中。如此,滿朝誰不重視?即便對方前來進獻的只是個商女,那也是授了重禮。聖上派丞相大人親自接待,在這特殊時期,也不算太過逾越。”
這一番話說的在場幾位訕訕。那田二卻是美目含笑,笑道:“聞姐姐見解獨到。馨兒真是佩服。”
“我一個閨中女子哪有什麼見解?不過是將父兄的話複述一遍罷了。”聞小姐乃是戶部尚書之女,閨名悠然,她曬然說著,貓眼裡卻有幾分不屑,朝著田馨道:“倒是你,你有如此厲害的一個妹妹,之前怎不曾聽你提過?”
說起這個妹妹,田馨立馬面露不屑,她以帕掩脣,低聲笑道:“姐姐快莫擡舉她了,她哪能跟厲害扯上關(guān)係?在家十來年,就跟個傻子似得,連話都說不全。”
聞悠然目光一閃,揚起笑臉,挽著田馨的手,笑著道:“好妹妹,快跟我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田馨被幾雙平日裡不怎麼正眼瞧她的眼睛看著,腰板不由挺直了,卻又有些弱弱的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
見幾女面露不愉,她忙道:“你們也知道今年的探花郎乃是位年方十五的少年郎,探花騎馬遊街那日,我隨父母一同去觀看,沒成想,竟發(fā)現(xiàn)他就是我弟弟田川,之後青州名氣喧囂塵上,青州女富商的傳聞也擴散開來,起先聽說她叫田蜜,我們還沒往旁處想,但與衆(zhòng)人一般打聽了她的身世後,卻是有些懷疑,再派人一查證,竟發(fā)現(xiàn)果然不假。只是,我們也不知爲(wèi)何她突然就不笨了……”
說著說著,她低垂下了那顆金貴的腦袋。
天底下真是沒有比你更蠢笨的人了——幾女雖這麼想著,你目光裡卻是帶笑的,只是不再理她,將目光投向樓前從始至終一言不發(fā)的女子。
這女子云鬢高挽,鵝蛋臉面,娥眉杏眼,目光澄淨(jìng)而通透,雪白狐裘襯得她高潔清貴,一雙皓腕卻是比雪還白,身姿窈窕,體態(tài)輕盈。
才貌雙全,又系出名門,乃是崇國公之嫡女。
一個公孫宛,羨煞多少人。
聞悠然倒是真沒想到公孫宛會來看這熱鬧,她不禁笑道:“宛兒今日怎也來湊這熱鬧?”
“整日遊園賞花,卻也是乏了。”公孫宛看著城樓前的浩浩川野條條大道,目光有些悠遠,輕聲道:“據(jù)說,宣世子被陛下派去青州時,不止肅清了青州吏治,還爲(wèi)青州百姓重造戶籍重分田產(chǎn),青州百姓感念其恩,遂才競相進獻。”
聞悠然貓兒般的眼裡頓時盛滿了笑意,她看著公孫宛高貴典雅的臉,不禁掩嘴打趣道:“宛兒原是代世子迎接來了。”
“悠然慎言。”公孫宛的聲音不嚴厲,但自有股莊重,她並不怒,面上還有份柔和,淺聲說道:“宣世子常駐軍中,我與他統(tǒng)共只見過幾次面而已。我來,不過是敬他守家衛(wèi)國,又敬青州百姓大義,別無其他。”
“是是是。”聞悠然連聲應(yīng)著,那憋不住的笑已說明太多,她與公孫宛較旁人親厚多了,遂笑道:“是沒總見面,只是就所見的那幾次面裡,第一次就是宛兒被仰慕的公子哥們追的無處可避,世子仗義,出手相救,可之後的幾次宴會,怎麼你們總是喜歡僻靜?還總是僻靜到一處去?桃花林裡散步,水榭涼亭裡憑欄,狩獵他還怕你沒東西交差特意給你獵兔,那兔子你還不交上去,自個兒日日精心養(yǎng)著……”
“悠然。”低低的輕喚了聲,公孫宛側(cè)過身去。
知她臉薄,聞悠然終於不再打趣,而是張望著城外。疑惑道:“奇怪,怎麼還不見青州的車隊載人來?”
衆(zhòng)人的目光都在或光鮮或龐大的隊伍中轉(zhuǎn)圈,卻不見一輛紅木馬車已靠邊停下,一個伸手敏捷的少年跳下車來,稍一辨識,便向久等的一行人走去。
他尚未靠近那著朝服的一行人,便被侍衛(wèi)攔了下來。他出具了憑證。方被帶到那領(lǐng)頭之人身前。
他恭恭敬敬的行禮,沉穩(wěn)說道:“百信二當(dāng)家陽笑,見過幾位大人。”
“請起。”當(dāng)先那人溫聲道。
陽笑擡起頭。不免有些驚訝。
倘若他沒猜錯的話,領(lǐng)頭這人應(yīng)該就是當(dāng)朝丞相了,可是,丞相……
丞相大人竟然不是睿智通達的糟老頭。而是這麼年輕……也不算太年輕,但這個年紀(jì)當(dāng)丞相就太年輕了。
眼前的人看起來不過三十左右。朝服官靴襯得他儒雅又莊重,他神色平和,面容疏朗,目若寒潭。深不見底,眼裡隱含笑意,卻更讓人猜之不透。
好在。陽笑也磨練了這些年,沒把眼睛一直粘在人家身上。很快往他身後看了去。
他身後,有不認識的,竟也有幾個認識的。
見到認識的那幾人他雖有些驚訝,卻沒表現(xiàn)出來,也沒多看,而是躬身將衆(zhòng)人引向一旁,說道:“那便是百信的大當(dāng)家。”
衆(zhòng)人舉目望去,便見一輛紅木馬車旁,立著一高一矮的兩位女子。
年長那位柳腰蓮臉,螓首蛾眉,一雙秋水雙眸瀲灩流光,肌膚更是賽雪三分,端端一站,美不勝收。
而年幼那位,秀髮黑長,臉型小巧,下顎微尖,膚如凝脂,五官十分精緻,尤其是那雙眼睛,明亮若九天皓月。
這就是被傳的神乎其神的青州大商?沒瞧出半點奸詐樣啊,怎麼看都是乖乖巧巧溫軟無害的嘛。
丞相崔希珩眼光一閃,含笑走向前去。
田蜜亦向他走去,到了近前,屈膝一禮,清脆而鄭重的道:“百姓大當(dāng)家田蜜,拜見丞相大人。”
“請起。”崔希珩虛虛扶了扶,眼中含笑,饒有興趣看著田蜜,問道:“當(dāng)家的怎知本官就是丞相?”
田蜜微微一笑,澄透的目光略了眼他身後之人,笑著說出幾字:“百官之首。”
百官之首,自當(dāng)行於人前,根本無需置疑。
崔希珩笑出聲來,顯然對她的答案很是滿意,昂首道:“當(dāng)家的高見。”
絕非高見,只是他實在太年輕了,是以,沒見過的人,自會難以置信。
崔希珩身後,一個俊朗非凡的少年出列行來,他眉眼烏黑,脣紅齒白,只目光中有幾分與年齡不附的深沉。
田蜜看著他,眼裡笑意都快溢出來了,譚氏更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柔聲喚道:“小川。”
“田川見過娘和姐姐。”恭恭敬敬的對家人行過禮,田川用目光與陽笑交匯,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見母子歡喜,崔希珩適時說道:“田公子如此年紀(jì)便考中探花,深得聖上看重,如今已入職刑部,前途不可限量,本官在此,恭喜夫人小姐了。”
兩人忙還禮,田川藉機替她們引薦。
領(lǐng)頭的丞相不必多言,陪在他身邊的,竟是封平候田永,他們之後,立著兩個度支司的官吏,然後,竟然還有兩個老熟人。
這兩個老熟人,一個是御用賬房魏老爺子的徒孫,萬有生,另一個,卻是大義滅親後深的聖上欣賞,升任御史臺待御史的阿潛。
別來……有恙啊……
萬有生氣質(zhì)沉穩(wěn),目光堅毅,完全不是當(dāng)年吊兒郎當(dāng)亦或者陰氣沉沉的模樣了。
而阿潛,以前是清冷,現(xiàn)在是冷清,都快沒有人類的感情了。
田蜜對今上沒有好感,唯獨阿潛這個官,升得合適,在她看來,再沒有比阿潛更適合當(dāng)御史的人了。
人前,田家母子對誰都沒多言,包括封平候田永。
崔希珩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便笑了笑,道:“城內(nèi)已準(zhǔn)備好下榻之處,諸位千里跋涉而來,必是辛苦了,還請先入城歇息,諸事稍整後議。”
崔希珩說的不是容後再議,而是稍整後義,這便表明,朝廷對此事十分迫切。
田蜜心知肚明,但她只是溫順應(yīng)好,一切聽從他們的安排,包括落蹋處就是封平候府這件事。
田蜜一家本就是田家大房,回京後,被安排在田府,那本是順理成章的事。
田蜜只是微笑,那笑容讓一直注視著她的封平候田永莫名的不適。
待旁的人都辭別了,田永終於不用再裝慈愛模樣,他冷著臉,往堂中主榻上一坐,看著母子三人,以一種審問的口氣喝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田蜜輕拍了拍譚氏一下子揪緊的手,待她身子放鬆下來,她鬆開手,不緊不慢的向前走幾步,站到田永面前,笑吟吟的道:“郡候是問什麼是怎麼回事呢?是問我們爲(wèi)什麼會代替青州捐贈軍需?是問我們爲(wèi)什麼要回京都?還是問我們爲(wèi)什麼要離開京都?”
說到最後一個問題時,她音調(diào)略低,有些森冷。
田永看著面前這個巧笑嫣然的女子,實在沒法將她與記憶裡那個呆呆傻傻的小姑娘重合在一起,他完全想不到她們出逃後發(fā)生了什麼,母子幾人竟會變成現(xiàn)在這番模樣。
傻子突然聰慧的嚇人,小子一下子變爲(wèi)朝中赤手可熱的年輕官吏,便是那柔弱的一陣風(fēng)就能吹到的婦人,也不像從前那般畏縮。
這種變化讓他措手不及,完全無法適應(yīng),看到他們,他總覺得心裡很不踏實,也總覺得,不一樣了,真是不一樣了,一切都不同了。
這一家人回來,怕不止是爲(wèi)了捐獻軍需這事。
田永沒有回答田蜜的問題,他只強自鎮(zhèn)定的警告道:“既然回來了,那就老實呆著,京都是非多,莫給我惹出什麼事來,我可保不了你們。”
說罷,拂袖而去,背影有幾分迫切。
田蜜看著他匆忙的背影,脣角緩緩勾起,笑了。
怎麼辦呢?她來京都,就是爲(wèi)了惹事的啊。不讓她惹事,那她幹嘛來了?
田蜜如今對朝廷有用,田永自不敢對他們母子如何,是以,他們很安心的在侯府暫歇下。
趕了月餘的路,自是要花點時間休整,待她將一切收拾妥當(dāng)後,有婢女在外面恭聲稟報道:“小姐,丞相大人召見。”()
ps:昨天作者ip被禁止登陸了,所以沒更上,哭暈在廁所。然後,關(guān)於劇情,想想兩年蠻長的,所以改成一年了,這樣誇張了點,但是情節(jié)上比較好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