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峰、劉滬等人已經把菜點好,吳重斌道:“王橋,你一個吃飯沒意思,過來一起吃,喝杯啤酒。”
“不用,我吃得差不多了,要回寢室睡覺,你們慢慢吃。”王橋不想喝酒,婉拒了邀請,來到破舊柜臺前付錢。
晏琳站在柜臺前挑選飲料,這家小店比起其他小店整潔干凈,條件和大餐館比起來卻顯得很簡陋,幾瓶不知什么牌子的飲料沾滿灰塵,看上去讓人難以下咽,她問道:“有健力寶嗎?”
老板專心給王橋找零錢,隨口道:“我這沒有,‘門’外轉角小商店里有健力寶。”
晏琳給坐在里面的同學打了個招呼,轉身走出小餐館。她對神秘的王橋頗為好奇,‘女’孩臉皮薄,心里越是好奇,態度就越顯得矜持,略為點頭,沒有再主動說話。
王橋接過零錢,走出小店時恰好看見晏琳走進旁邊小商店。
身材高挑的晏琳身穿一條紅裙,頭發用一條小手帕扎成馬尾巴,腰間束著一條細細的白‘色’皮帶,亭亭‘玉’立,儀態大方。與復讀班同學比起來更時尚,與社會上靚麗‘女’子比起來則顯得清純。
她走路時后背‘挺’直,高跟鞋發出歡快的嗒嗒聲。高跟鞋是城市‘女’孩特有的裝扮,王曉第一次穿著高跟鞋回家,王橋當時就覺得姐姐變得漂亮了,多了‘女’人味,從此就對穿高跟鞋的‘女’生有著莫名好感。
看著晏琳背影走進小商店,王橋加快腳步,走出小巷。
東側‘門’‘門’口站著劉忠、保衛科金科長等人,神情嚴肅,如臨大敵。王橋經過東側‘門’時,劉忠怒氣沖天地批評道:“王橋,你以為高考還很久嘛,星期天到處‘亂’跑,抓緊時間多看點書才是老正經。”
這一頓指責好沒來由,王橋感到莫名其妙,他沒有與劉忠爭辯,胡‘亂’應了一聲,快步朝宿舍走去。
一個年輕老師湊在劉忠耳邊,道:“這就是九分?”
劉忠追著王橋的背影看,哼了一聲,道:“長得一表人才,誰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是個草包。”
另一個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吳老師申辯道:“誰說王橋是草包,他一手鋼筆字太漂亮了,我看了都愛不釋手。作文也寫得很好,遣詞用句老練準確,成語豐富,如果偏科厲害考不上大學,那只能說明我們國家選拔人才的機制有問題。”
劉忠沒有想到對王橋還會有另一個評價,嘖嘖兩聲,道:“字寫得再好,數學考九分,也考不上大學。對于我們來說沒有任何價值。”
吳老師是學校有名的書呆子,醉心學問,不通俗務,遇事卻最為較真,反駁道:“我們都在說社會的異化以及人的異化,一筆漂亮的書法本身就是價值,難道只有考上大學才有價值?社會上這么多沒有考上大學的人,難道他們都沒有任何價值?我們的教育方向存在著嚴重偏差!”
劉忠針鋒相對地道:“復讀班存在的價值就在于讓學生們考上大學,難道這還有什么疑問?如果要發展個人素質,那是在工作中或是大學里的事情。”
劉忠和吳老師素來是辯論對手,兩人觀點差異極大,經常互相看不慣,稍有機會就‘唇’槍舌劍。
金科長覺得眼前兩人在學生被砍的重大事件面前爭論毫無意義的話題,簡直不可思議,終于忍無可忍,道:“兩位老師,別站在這里斗嘴皮,你們先到辦公室等著,我去醫務室看看洪平。”
來到校醫務室,好幾個昌東籍同學陪著洪平,手里拿著棍‘棒’,臉上皆有憤憤不平之‘色’。洪平胳膊被劃傷,傷口不深卻很長,鮮血將衣袖完全浸透。校醫拿著酒‘精’往傷口上倒,痛得洪平不停吸涼氣。
靜州一中的校醫歷來都是學校的笑話,他有三寶:黃連素、感冒清和酒‘精’。有這三寶,他幾乎就勝任了校醫職責。金科長從部隊轉業就來到學校保衛科,算是見過世面的角‘色’,見校醫胡‘亂’處理刀傷,暗自在心里罵娘,他眼光從傷口移到幾個同學身上,頓時發了火。
“你們這是做什么,打群架嗎?把保衛科當成了什么!出去把棍子扔了,有我在還輪不到你們!”震住一幫同學以后,金科長又道,“洪平,你和這伙人結了什么深仇大恨,是用砍刀吧?下手狠毒!”
洪平一臉無辜,道:“我不認識這些人,更沒有深仇大恨。”
金科長緊緊盯著洪平,道:“那為什么不砍別人,只砍你,你給我一個解釋。”
這是流行于老師之間最無賴的說法,很多學生都被這句話盤問過,洪平對這種說法更是深惡痛絕,道:“老師,我是受害者,怎么能夠知道施暴者的理由?”
金科長鍥而不舍地問道:“一個巴掌拍不響,那伙人為什么不砍別人?”看到傷口以后,他先入為主地認定洪平應該和社會上的人有來往,否則雜皮們不會下狠手砍一個學生。
洪平氣得夠嗆,道:“我確實不知道原因,今天與同學們在南橋頭那邊吃了飯,正在往回走,這群人沖過來二話不說,提刀就砍,如果不是我跑得快,恐怕就‘交’代了。”
金科長雙手抱在‘胸’前,不容置疑地道:“我們靜州一中絕對不能容忍學生和社會青年來往,復讀班也是靜州一中的一部分,也不能有黑社會滋生的土壤。上一次你和包強打架還算無辜,這一次到底為了什么?農村學生出來讀書不容易,要珍惜學習機會,不要和社會人來往。不要狡辯,馬上跟我到保衛科。”
被社會‘混’‘混’砍了一刀,還被保衛科指桑罵槐說成黑社會,渾身是傷的洪平嘴巴氣得差點歪了,怏怏不樂地跟在金科長身后。
離開醫務室后,金科長皺著眉頭道:“學校校醫技術很差,傷口處理得不好。你們幾人趕緊到學校隔壁的小診所,重新去處理傷口,至少要縫十幾針。傷口處理好以后,再到保衛科。”
洪平正‘欲’離開,金科長又問:“打架時,你們幾人誰在場,到保衛科作筆錄。”
洪平這才有機會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金科長走進辦公室,吩咐在辦公室喝茶的干部,道:“我剛才問過,拿棍‘棒’的同學只有一個在打架現場,另外兩個和洪平一起吃飯的同學在寢室,你把他們叫來,一個一個分開問,做好筆錄。”
在宿舍里,王橋坐在‘床’邊讀歷史書,有部分同學在睡午覺,還有幾個在角落里竊竊‘私’語。
保衛科干部走到‘門’口,大聲道:“跟洪平一起吃飯的是哪兩個同學?到保衛科來一趟。”他的聲音洪亮,如手榴彈一般在在宿舍里炸響,打斷了無數人的美夢。
保衛科干部帶著兩個同學離開宿舍以后,有人罵道:“日他媽都不好,我正在做夢吃紅燒‘肉’,吵這么大聲,把紅燒‘肉’都‘弄’沒了。”
復讀班壓力大,課程重,伙食團油水奇少,年輕人身體極為缺乏營養,夢中遇到大塊‘肉’是常見之事。每天早上起‘床’,同學們討論得最多是晚上夢到了什么美食,其次才是美‘女’。
王橋依舊躺在‘床’上,手里拿著歷史課本。但是難以壓抑的好奇心讓他抬起頭,專心聽著同寢室室友的議論。
一個來自昌東縣城的同學憤憤不平地道:“洪平以前在昌東讀書,與靜州這邊的人從來沒有結仇,絕對是包強找人來砍人。”
“沒有任何根據,憑什么說是包強?”許瑞是世安機械廠的子弟,出于本能維護著包強。
“這還要什么依據,你看包強提刀砍人的那個樣子。”
“不要血口噴人,包強是表面兇,其實膽子不大,小時候還經常被人欺負。”
宿舍里還有好幾個世安機械廠子弟,他們在復讀班的目的就是考大學,學習十分刻苦,和包強完全不一樣。
對外人來說,世安機械廠是一個整體,對內部人來說,世安機械廠分成不同層次。廠領導是一個層次,在破產前早就留了后路,廠子虧錢,他們賺得盆滿缽滿,子‘女’們大多進入國家機關。
廠里中干和技術人員原本有一個較為優良的環境,廠子破產是對他們人生的一次重擊,經過短暫沉淪后,紛紛開動腦筋找各種‘門’路,他們普遍重視教育,對子‘女’要求嚴格。許瑞等人就屬于中間層的子‘女’,他們為了自己前程在拼命學習。
最低層次是工廠的主體——工人,很多工人全家都在封閉的工廠里生活,與外界聯系極少,社會關系主要在工廠里。工廠破產后他們失去生活來源,許多家庭陷入困頓,他們的子‘女’以及部分初進廠的年輕工人失去約束,成為了一匹匹脫韁野馬,在青年群體崇尚暴力和袍哥文化的影響下,不少人憤然變身成為社會人物,劉建廠、包強等人都屬于這個范疇。
昌東縣籍學生和世安機械廠學生在寢室里爭執不休。
王橋無意中在燒‘雞’公餐館見過包強與砍人的那一伙人‘混’在一起,因此能肯定洪平被砍就是包強所為,心道:“這些學生也太幼稚,這種事情能辯論嗎,除了把事情‘弄’得更糟糕,沒有任何好處。”
他不想聽這幫人沒有意義的辯論,合上書本,走出宿舍,到樓下樹林去轉圈。
在王橋走回復讀班時,在南橋頭外的小商店里,晏琳遇到麻煩。她在小商店選了幾罐健力寶,來到柜臺,見柜臺里無人,便喊道:“老板,付錢。”
在里屋,商店老板哭喪著臉,道:“我店小利薄,根本賺不到錢。”劉建廠道:“我不是討飯的,五十塊錢就想打發,再拿一百。沒有我們哥幾個罩著,說不定哪天店就被人砸了,砸一次玻璃你要‘花’多少錢,更別說被人潑大糞、灑毒‘藥’。”
商店老板聽明白其中的威脅之意,又拿了一張綠票子出來。
劉建廠將鈔票朝皮夾子放,他還是嫌錢少,嘴里罵罵咧咧。剛跨出‘門’,一眼瞧見手里拿著幾罐健力寶的晏琳,頓時兩眼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