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坎有點疑惑地道:“王鎮,關鍵點是啥玩意?”
王橋道:“有個成語叫做越俎代庖,什么是越俎代庖,原意就是祭師不做自己的事,代替廚師辦席,用通俗的話講,是超出自己能力范圍代替別人做事。我們政府、村兩委就經常這樣做,手伸得太長,管得太寬太細,代替了原本應該由村民自己做的事。村民不滿意,干部們很累。我的想法是通過一定的方式把讓村民干變成村民主動干。”
江老坎當過多年農村基層干部,對當前農村現狀熟悉得很,道:“王鎮的意思我懂,牛不喝水強按頭,按不住。”他想了一會,道:“要村民主動干,只有一種情況得行,就是村民能得到好處,沒有好處,啥事都別想干。”
王橋輕輕拍了一個桌子,道“江書記說到點子上了,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多數村民愿意干的事情,這樣才能大家都省力,多數村民都不愿意做的事,我們最好不去碰,吃力不討好,好心要辦壞事。”
江老坎道:“但是大家要干的事情也不一定就是好事,一社養羊就是大家都想干的事,政府出了文件,大家也積極。等到出了事,還是一樣怪政府。”
王橋努力集中思維,將飄在腦中不規整資料整理成條理清楚的規則。這一點很難,非靈感閃現就能實現。因此,他就和頗有些頭腦的江老坎反復探討,道:“養羊這事有點特殊,我們暫時不管。三社修路這事,你剛才提到,村民擔心集資款被村社吃掉,那就讓他們自己管,村社有沒有意見?”
江老坎道:“能有什么意見,這些集次款都是每家每戶收起來的,誰敢亂用。村民們認為我們吃了喝了,都是聽別人亂講的。就算我們平時吃點喝點。也不敢用這筆錢。”
王橋道:“那我們就拿三社修公路的事情做個實驗,抓住兩個核心點,一是廣泛征求意見,看村民們是否愿意修橋。達成共識;第二是村兩委不要沾錢沾物沾賬,就選村民代表來管。”
在城關鎮的操作中,修橋補路都是由村兩委會直管,從來沒有交給村民來管,江老坎有些不適應這個思路。道:“那村兩委做什么?都交給村民,我們當甩手掌柜,還要被罵。”
王橋想了想,道:“你們肯定有事情做,你們是組織者,不管錢,只管組織,這樣就把職責劃清楚了。”
江老坎知道農村情況復雜,對王橋這個想法存有疑慮,道:“說起來是好的。就是不知道能否搞得走,我沒有問題,其他村干部是不是有意見,我就不曉得了。”
王橋道:“這就要看村干部是不是真心為老百姓做事,如果是真心做事,不貪小利,這種方案還可行。好處也很明顯,至少做的事情都是大家要做的事情,你們不會被罵,推動也容易。我回去再思考一下。想成熟了再搞。”
辦公室主任郭達和駐村干部王健圍坐在身旁,兩人都沒有說話,聽著王橋和江老坎閑聊。
回到辦公室,王橋拿了一張a四紙。在紙上寫寫畫畫,擬定了幾條意見。郭達走了進來,道:“王鎮,還在想剛才與江老坎的談話。”
王橋道:“是啊,市委鄧書記要來調研,調研課題就是基層組織建設。我們得想點辦法。”
郭達這才明白王橋為什么要和江老坎反復說這事,道:“我剛才在想,如果真是這樣搞法,還得征求多數村社干部的意見。村社干部掌握村里工程建設,不談撈錢的事,至少可以多喝兩頓酒。如果真讓村民選代表管錢,有些村干部難免會有想法。”
王橋道:“我們可以試點,不一定強制推行。試點成功以后,就可以愿者上鉤,等到大家都覺得好的時候,少數村干部還能有什么意見。這種做法至少能減少矛盾,有利于推動工作。”他看著郭達,道:“我的思路其實你了解,你幫我整理一下,取個好聽的名字。”
郭達與王橋接觸時間很短,可是他通過短短的接觸時間,已經認定年輕的王橋絕非池中之物,肯定會在短時間一飛沖天。因此當王橋將這個任務交給自己時,滿心歡喜,興致勃勃。
他走出門時,又拐了回來,道:“我忘了說正事,宋書記正在縣里開會,五點鐘開個班子會,是兩會期間的信訪工作。”
凡是兩會期間肯定要談信訪問題,這是必然的。王橋想起此事就頭痛,城關鎮有城市有農村,相較于其他鎮,情況更為復雜,對于老上訪戶,打不得罵不得,實在難以處理。
計生辦黃麗主任站在門口,道:“王鎮,有空沒有?”
王橋道:“進來嘛。”
黃麗坐下以后,報告道:“最近縣里召開了計生工作會。”
王橋道:“我參加了這個會。”
黃麗道:“會后又布置了具體工作,比王鎮參加的大會要細一些。你們那個會級別高,是講原則,我們后來開后是講具體事。”
黃麗是三十歲剛出頭的女子,畢業于衛生技校,作風潑辣,工作上很能抓得起,是縣委組織部的后備干部。王橋在作縣政府辦副主任時,就與她有過幾次接觸,還算熟悉。
王橋拿了筆記本出來,道:“講要點,縣里要求什么,我們要做什么?”只要坐在辦公室,都會有各種事情壓過來,這讓精力旺盛的王橋也感到了壓力。他在聽匯報時不喜歡部下講廢話,經常提示直接講問題。
黃麗遞了一張紙給王橋,道:“春季計生服務開始了,這是安排表,請王鎮簽字。”
所謂集中服務活動,主要是指四項手術,即人流、引產、上環和結扎。這項活動每年都要搞,縣計生委每年初分配四項手術任務給鎮鄉,然后據此考核。
在王橋看表格時,黃麗解釋道:“計生工作有個特點,春季最重要,春季工作搞好了。一年工作任務就基本能完成。”
基層工作千根絲萬條絮,王橋雖然能力強,學歷高,可是他當鎮長時間短。很難短時間全面了解情況,聽到黃麗所言就覺得奇怪,道:“計劃生育要常抓不懈,為什么春季最重要?”
黃麗道:“計劃生育工作也是有規律的。縣計生委每年都有考核指標,三月懷上的。肯定是今年生,所以,只要在三月把計劃外懷孕對象采取了措施,終止妊娠,那今年的人口任務就會完成,就不會出現計劃外超生現象。”
“哦,明白了。”王橋拿起筆,在表冊上簽下“同意實施”四個字。
王橋知道“措施”就是四項手術,終止妊娠聽起來狠心,可是不這樣做。就根本完不成任務。基層是政策執行者,國家政策最終要體現為基層的執行力,沒有基層執行,政策就是一紙空文。反過來,基層只能執行政策,而不能擅自更改和違背政策。
黃麗前腳走,林業站長董義賢后腳就走了進來。董義賢有著林場人黑瘦和強健,性格也爽直,進來笑道:“王鎮,聽說你喜歡喝雞湯。我改天給你弄一只野雞,到江老坎家里去煮。”
王橋笑罵道:“誰的嘴巴這么快,中午在江老坎那里喝了雞湯,下午就傳到你們耳朵里了。”
董義賢道:“王健說的。他說王鎮是提了個雞到江老坎家里去。為這事,江老坎要被嘲笑好久。”
王橋道:“這是我自覺自愿提著雞到江老坎家里去,為什么要嘲笑他。”
董義賢道:“江老坎本來就有點小氣,王鎮到他家里吃飯,是看得起他,還要殺王鎮的雞。這就是葛郎臺。”
“不是他要求的,是我主動提的。你們的邏輯不對頭,需要好好清理一下。”說笑兩句,王橋收了笑容,道:“你是啥事?”
董義賢道:“春天來了,要植樹造林。城關鎮是省委辦公廳聯系的點,他們每年都要過來造林。”
王橋把桌上剛簽了的文件拿給董義賢,道:“今天省委辦公廳要來二十來個人,市委辦公室也要陪著來,總共有五十多人。縣委辦剛才打來電話,四大家班子植樹就和省委辦公廳放在一起。”
董義賢看了名單,嘆息一聲,道:“又得準備一百多人。省里來人都是形式,我們提前要挖好樹坑,放好樹苗,準備鐵锨、水源、水桶。他們最多干一個小時,拍拍照,錄錄相,就算完事。他們走了,我還得安排人重新載過,每年這樣,勞民傷財。”
王橋知道董義賢說的是實話,還是批評道:“你少發點牢騷,把事情準備好。省委辦公廳能把點放在城關鎮,這是縣委縣政府爭取來的,費了多少勁,你明白嗎?搭上這層關系,縣里辦事方便多了。”
董義賢暗道:“還不是當官的想走上層路線,和我們當兵的有什么關系。”這句話在心里想了想,看著王橋年輕英俊的面容,沒有說出來。
王橋想起縣里剛開的信訪工作會,道:“你要注意一件事,準備植樹工具時讓大家不要亂講,如果傳出來省里領導來要植樹,來幾人上訪的在植樹現場搗亂,會被吉書記罵死。我被罵了,你們也逃不脫。”
董義賢詳細匯報了義務植樹方案,等到王橋點頭同意后,這才離開。
董義賢離開后,王橋突然意識到,這些二級班子都將副鎮長和黨委委員們邁開了,直接找自己。
從管理角度這是不對的,形成這個原因是宋鴻禮太強,顯得副職弱了,造成了越級匯報的情況,而且比較普遍。王橋想了想,決定在鎮政府這一塊形成一條規矩,凡是沒有和副鎮長商量、形成初步方案的事,一律不準拿到自己面前。
想起規矩,他思路又回到了基層組織建設這一塊。暗自琢磨如何把自己的想法變成宋鴻禮的想法,宋鴻禮沒有完全同意這些想法,肯定推不動。
他還想起一個問題:晏琳這次會不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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