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我?”寧立言看了一眼唐珞伊,雖然口罩遮擋了大部分相貌,但是依舊難掩其姿色。讓如此一個美麗而又體面的女人,卷到與陳友發(fā)這等惡棍的爭斗里,絕不是紳士的做法。
何況這個女人與華子杰的關(guān)系,讓他忍不住想起楊敏與自己,于私心上更不想讓她面臨險境。
他搖頭道:“唐小姐急公好義,我十分欽佩。但是抓賊禁毒,是我們警察的職責。你是個醫(yī)生,做好救死扶傷的工作便是本分,其他的事沒必要參與進去。你若是不放心華子杰,我可以把他調(diào)動個清閑崗位?!?
“我怕的就是你這樣!”
唐珞伊語氣略有些變化,看得出,她是個有教養(yǎng)的女孩,平日也很在意自己的禮儀舉止,但是涉及到華子杰就難免失態(tài)。
“以前伯母也想過給他調(diào)崗,尤其是他的線人被殺,我也被人潑了一身血以后。可是沒有用,他自己會想方設(shè)法復(fù)職。而且他到了所謂的閑差,也會自己找事情做,崗位的調(diào)動根本改變不了他的行事作風,反倒是增加了他的危險。正因為此,伯母才不得不答應(yīng)讓他到巡捕房做一線的工作,還特意出錢,為他買了個探目身份。既然他不知道愛惜自己,我就只好照顧著他,誰讓我們是幾代的世交。再說,他做得也是正事,我應(yīng)該支持他?!?
“可是唐小姐就算想幫忙,也要考慮下方式方法。你一個外科醫(yī)生,又能做什么?幫子杰驗尸?”
“我能做的事情遠比這個多!”唐珞伊揚起脖子,“我和子杰一直在研究戒煙丸,希望幫助那些被鴉片毒害的人,早日擺脫毒品控制?!?
“戒煙丸?子杰沒跟我說過這個。唐小姐是外科醫(yī)生,還懂得研究藥品?據(jù)我所知,日本人也研究過戒煙丸。”
“別把我的成果和那些害人的東西比!”
日本人發(fā)售的所謂“戒煙丸”全稱為“槍上戒煙丸”,中國民間的稱呼為“紅丸”。其實際是嗎啡加糖精,一等一害人的玩意。不但坑害人的錢財,更要命的是,毀了戒煙丸的名聲。
寧立言當然不認為唐珞伊會做那玩意的生意,可眼下日本戒煙丸名聲在外,其他人也想做戒煙丸生意,便難逃這個風評。
一說到專業(yè)領(lǐng)域,唐珞伊便顯得有些霸道,訓寧立言也像是訓手下。
“我家世代行醫(yī),祖上幫助林則徐在廣東禁煙時,便研究過戒煙丸。我雖是學西醫(yī),實際家學淵源從未荒廢?;貒蟛殚喠思抑械乃幍?,于祖宗的方子再次研發(fā),已經(jīng)很取得了一些成效。雖然對于那些依賴日本白面兒的受害者收效一般,可是對于普通的鴉片成癮患者,有明確的療效。我們做過測試,選了二十個人服用戒煙丸,其中十三個人癥狀有明顯緩解,另外幾個也有效果?!?
說到這里,唐珞伊的眼神里也帶有幾分興奮。她的年紀也和寧立言差不多,雖然一副冷面孔示人,不代表內(nèi)心沒有熱血沖動。戒煙丸的研發(fā),是她和華子杰共同的事業(yè),也是兩人一起做得正事。
除了救人這個高尚的目標外,這項事業(yè)也可以看作兩人感情方面的一個見證。至少對唐珞伊來說,與華子杰一起研制藥品試圖消除煙毒的經(jīng)歷,于公于私都是美好的回憶。一說起來,難免情緒起伏,不似方才那般冷靜。
回寧立言想自己,和楊敏之間雖然有很多溫馨回憶,卻沒有這種刻骨銘心。屬于兩人的經(jīng)歷平淡如水,但也甘甜如蜜。與這兩人相比,誰有誰劣,倒是一言難盡。
寧立言問道:“你這個戒煙丸的事,有誰知道?大規(guī)模投入生產(chǎn)了?”
“沒有。這種藥投入生產(chǎn)之前,必須得到租界的批準,否則就會被當成違禁藥收繳。我的臨床數(shù)據(jù)還不完整,目前還不具備送到租界審批的資格。除了子杰和我,就沒人知道這事。包括我們兩方的家人。”
“那些試驗者呢?”
“他們都是因為吸大煙而破產(chǎn)的流浪者,為了賺一頓飯錢,甘當試藥員。他們不知道自己試的是什么藥,也不知道會有什么后果,只是為了一天一塊錢的報酬,外加能吃飽飯,什么藥都敢吃。”
唐珞伊的語氣有些凄楚。
“在一般人心里,都以為租界全是富人,尤其英、法租界,看上去都是高樓大廈,就認定必是遍地黃金??扇羰亲≡谧饨缋锼南驴纯矗湍馨l(fā)現(xiàn)這租界里的窮人,一點也不比外面少。這些人里有一大批便是因為沾上了大煙,便從人變成了鬼!我親眼見過,慈祥的父親被逼賣掉自己的子女,恩愛的夫妻被迫分離。歸根到底,都是被大煙害的。我研究戒煙丸,既是為了子杰,也是為了這些可憐人,希望少一些人被鴉片毒害!但是只有藥是遠遠不夠的,我們需要合作者,一個可靠的合作者,否則藥物效果再好,也解決不了問題。我信不過英國人,也不讓子杰去求助他的上司。那幫毒品販子能如此囂張,警署里肯定有人與他們勾結(jié),我不想子杰冒險?!?
“唐小姐不相信他們,卻肯相信我?”
“武小姐跟我說了很多寧先生的事,加上剛才的測試,讓我愿意試一試。你和那些毒品販子,至少不是一路人。你想要恢復(fù)租界秩序,我也想??墒菬煻救绻唤鉀Q,租界就別想有太平日子過。我相信你恢復(fù)秩序的決心,我愿意賭一把?!?
寧立言點點頭:“唐小姐能這么看我,我十分榮幸。你足夠謹慎,這是個好品質(zhì),請保持下去。這等靈丹既能救人,卻也能害命!害你和華子杰的命!在得到我的指示之前,不要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至于鏟除煙毒的事,絕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我們自己的力量也達不到。要么治標不治本,要么就會惹火燒身。”
“我知道他們的厲害,但是我不怕。”
“勇氣并不能決定最終的勝負,勇敢和盲動必須區(qū)分。我可以給你交個底,這些毒品販子背后,是日本人還有租界里的高層,就連工部局都有他們的人。你們兩個人,難道能敵過一個國家?還是能戰(zhàn)勝英租界的工部局?”
“既然如此,那就聽之任之?”
“我沒那么說過。我們不能看著他們胡作非為,但也不能送死。這件事必須從長計議,徐徐圖之?!?
“那我們要等到什么時候?”
“如果你想要租界里沒有大煙,那除非是先沒有租界,否則不可能辦到。如果你想懲辦陳友發(fā),就相對容易一些?!睂幜⒀砸恍?,
“我會盡快縮短這個時間。日本人是陳友發(fā)的后臺,解決他,日本人找不到代理人,租界里的毒品總量會大幅度下降,治安也會變好一些。但是該吸的人還是會吸收,我不是林則徐,沒有那么大的權(quán)柄。我的能力范圍之內(nèi),能做的只有這些?!?
唐珞伊沉默了。武云珠也頗覺得氣悶,但是沒說話。她當然知道禁絕煙土的難度,不會給寧立言出難題。
過了好一陣,唐珞伊終于開口:“我……可以等,但是請你快一點。租界里每天都有人因饑餓和疾病死去,這其中最主要的誘因,就是貧窮。毒品正是導(dǎo)致他們貧窮的重要原因。我希望你能早點把這只魔手砍下來,還地方平安。子杰信你,我也信你,我希望自己沒有信錯人!”
“我盡力而為。不過這件事充滿了危險,我希望你有個心理準備。日本人橫行霸道作惡多端,他們可不會憐香惜玉?!?
“我從被人潑血那天,就已經(jīng)有最壞的準備?!碧歧笠裂凵駡远?。“但我不怕他們!”
寧立言想了片刻,問唐珞伊道:“你研究戒煙丸,總不會是在這診所里吧?”
“我家有個別墅,那里沒什么人去,我在那里進行研究,沒人發(fā)現(xiàn)?!?
“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覺得,這個地方可以當作我們一個見面的地點。我和子杰在警署里有些話不方便說,在外面也要擔心耳目。如果是有個聚會的地方,情況會好一些?!?
唐珞伊想了想,飛速地在拍紙簿上寫好地址,給寧立言送過去?!斑@里就是我的研究室,你可以讓子杰聯(lián)系我。她是我的未婚夫,跟我見面不會引起人的懷疑?!?
等到上了別克汽車,武云珠才問道:“三哥你要對付煙販子,為啥要拉上唐大夫?這事是個玩命的活,有我給你幫忙就夠了??上О。闼臀业哪前疡R牌擼子找不著了。等回頭我弄把槍,就把他們收拾了。她一個大夫能干啥?”
“我沒指望她作什么,把她拉進來,還找個接頭地點,是希望她什么都不干。”
寧立言一笑:“這種人很固執(zhí)又膽大,你單純恐嚇她沒有用,相反,她為了跟你對著干,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來。還不如給她哥指望,讓她以為自己身上擔負著重擔,不敢亂說亂動,反倒是安全?!?
“是這樣阿,我說呢!”武云珠笑逐顏開,“還是三哥主意多。”
她看看四周,臉色又有些尷尬,“三哥,我……我沒家了。爹跟別人去打鬼子了,還不知道啥時候回來,我在天津連個人都不認識。現(xiàn)在不知道該住哪,就得指望你。你可不許煩我?!?
“你說的這是什么話?你就算想離開天津,我也不會答應(yīng)。住的地方我已經(jīng)找好了,現(xiàn)在就送你過去。另外告訴你個秘密,那把馬牌擼子沒丟,就在我手里。你的仇我也替你報了,這件事我一會再說給你聽……”
汽車遠去,診所內(nèi),唐珞伊站在樓上,隔著玻璃看汽車從眼前消失,一聲長嘆,目光里流露出幾許羨慕,幾許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