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著酈承紀隨在酈承綱背后走出公堂,楊晨的心里滿是不甘。這本是個打擊酈家的極好機會,不想卻生出如此波折,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得意而去了。
楊震也瞧出了兄長的不甘心,便小聲開解道:“大哥不必喪氣,至少我們已開了個好頭。經此一事,縣中百姓將會知道原來酈家并不能一手遮天,只要大家有了這個想法,機會還有的是。”
楊晨這才略改顏色:“二郎說的是,酈家在縣中扎根經營百年,我們要想對付他們確實不該操之過急。”但隨即,他又皺起了眉頭:“可這次事情實在太過蹊蹺,慧娘等疑犯怎么就肯一力承擔所有罪名呢?他們的轉變也太快了些吧?”
“就在剛才,大哥你與酈承綱說話時,我曾看到一個很像蔣主簿的背影從一旁經過,我想應該是他從中做了手腳,才會讓那些人擔下罪責的吧。”楊震給出了自己的判斷。在這等半夜時分,也只有他,才能從燈火通明的公堂內認出堂外經過之人的身份了。
對于兄弟的眼力楊晨還是很信任的,而且這也是最能夠解釋事情原因的說法,這讓他忍不住心中憤然:“又是他!看來把他留在縣衙終究是個禍患哪。”
楊震聽出兄長心中的想法,便勸了一句:“大哥,其實他能做到這事靠的還是酈家在所有人心中的威懾力。所以我們該做的依然還是想發打擊酈家,一次不成就再來一次,總會有成功的一天。到那時,蔣充自然不再是問題了。”
“不錯,既然今日我們能把酈承紀拿到縣衙,他日就能把酈承綱也帶來,到那時,看誰還能救他!”受到兄弟的鼓舞,楊晨的信心總算恢復了一些。
而同一時間的酈家兄弟,卻做不到如楊家兄弟般同心同力了。
酈承紀在踏出縣衙大門后,便忍不住回頭狠狠地朝著縣衙啐了一口唾沫:“什么破官府,破王法,還不是照樣讓老子無傷無痛地走出來了?”走出一段路后又朝兄長一笑:“大哥,這回真多虧了你,不然我就得在這破地方忍上一夜了……”
他這話還沒來得及說完,酈承綱的右手就重重地揮了過來,啪地一聲甩了酈承紀一個大耳刮子。這一下力道極重,酈承紀的臉上頓時顯現出了五道通紅的指印,而他也明顯被這一下給打蒙了,只愣愣地看著兄長,半晌說不出話來。
當酈承紀回過神來,他捂著發麻發痛的臉頰忍不住叫嚷了起來:“大哥,你打我做什么?兄弟這次是著了人的道才被抓進縣衙,可沒有做錯什么哪!”
“哼,打你還算是輕的!”酈承紀臉色陰沉得都能滴出水來,指著兄弟的鼻子就罵道:“我之前多少次提醒過你,那事兒還是別做為妙,我們的軟紅樓難道就只能靠什么清倌人招徠客人嗎?即便你真要這么做,也該尋個隱秘-處,如此才不會牽連到自己身上。你倒好,居然把我的話當耳旁風,還在樓里留了這許多
人證物證,真當官府不敢拿我們怎么樣嗎?別說現在的楊縣令不好對付,就是以前那些,別看他們被咱們吃得死死的,但只要我們露出一點破綻,他們照樣能讓我們酈家吃不了兜著走!”
酈承紀開始還因為兄長出手打了自己而滿腹委屈與憤怒,現在聽他這么一說,頓時也有些慌了。畢竟兄長之前確實勸過自己好幾回,卻都被自己給忽略了。但他對于酈承綱最后的話卻有些不以為然:“大哥,你這話是不是太過言重了?要是那些縣令真有這本事和膽子,也不至于……”
“那是我們沒有露出像今日般的破綻,不然,哼!滅門的縣令,破家的令尹,這可不是說笑的。”酈承綱說著,又露出了憂慮之色:“別看今日你能從容脫罪,可今日之事對我們酈家的傷害卻是不可估量的。縣衙這回是擺明了車馬要與我們酈家為難了,這次又顯了手段。只怕接下來,我們的日子就不好過嘍。”
“啊……”酈承紀沒想到事情還有如此不利的影響,頓時更加驚慌了,甚至連剛才挨了一巴掌的憤怒都被他拋到了腦后:“大哥,你說的可是真的?”
“那是當然。你就看著吧,不消幾日,等今日之事在縣中傳開,麻煩就會不斷上門來了。你的軟紅樓這段時日就別開門了,我怕那兒的事情會更多。”酈承綱說完這話,腳步走得更快,似乎是想逃過接下來的麻煩。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其實都用不了幾天,等到次日上午,酈家的軟紅樓被縣衙查抄,酈家三爺被拿去縣衙問話的流言已傳得滿縣城都是了。
一時間,街頭巷尾不斷有人在那兒竊竊私語,說著對此事的看法——
“……聽說是軟紅樓里逼良為娼的案子發了,才有縣衙派人查抄之舉。”
“咳,這事我們縣里誰不知道,都傳了多少年了,以前還不是沒人過問,官府更不敢查。要我看哪,這分明是咱們的楊縣令要動手對付酈家了。”
“他真有這本事?他才來我們諸暨縣幾天,能斗得過酈家?”
“這有什么?他背后可是整個朝廷,難道還真會怕了酈家不成?我還聽說昨天在軟紅樓跟前都動上手了,結果往日里最是威風的余老五他們幾個,全被縣衙里的人給打趴下了,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這么說來,確是這么回事兒了。只是酈三爺最終不還是囫圇地從衙門里出來了,這又怎么說?”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酈家現在還沒瘦呢,縣衙總還要留點面子的。不過,很顯然縣衙這回是要對酈家動真格的了。”
“要真是這樣,可是咱們諸暨縣百姓的福氣哪。不知縣衙什么時候再來這么一出,看著都覺得解氣。”
“那卻需要有人舉告酈家的不法事才能成。不知你老兄可有這個膽量嗎?”
“我可沒有……”
這次的
事情讓沉寂良久的諸暨縣城再次活泛起來。雖然大多數人還沒有膽量去縣衙舉告酈家不法之事,但正像酈承綱所憂慮的那樣,他們一直以來所保持的“無敵”形象已出現了一條裂縫。
酈家所以能橫行鄉里,讓人不敢招惹,憑的就是他們即使犯了事,官府也不會把他們怎么樣的底氣。當一些受到欺壓的百姓去找衙門告狀時,結果多數是不了了之,剩下的則是原告成了被告,這樣的結果,自然讓之后受欺的百姓只能選擇忍氣吞聲了。
但昨天發生在軟紅樓的事情,卻宣告現在的縣衙已不再是維護酈家的保護-傘,反而將與之為敵,這個信號一旦打出,勢必會讓一些之前深受酈家壓迫的人生出反抗的心思。既然連酈三爺犯了事也會被抓進縣衙,那么酈家那些家奴作惡縣衙又怎會坐視不理呢?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已是對酈家勢力的極大威脅。而當這個念頭轉變成真正的舉動之后,酈家的麻煩就接踵而來了。
十一月十三日,軟紅樓被縣衙查抄,樓中數名管事之人以逼良為娼,戕害人命定罪,只等朝廷做出最終的判決。
十一月二十日,在軟紅樓出事后七天,終于再次有人對酈家下手。一名曾因開酒樓搶了酈家不少生意,結果卻被酈家惡奴打上門去,將苦心經營的酒樓打了個稀巴爛,連自個兒都被打斷一條腿的苦主將此事告進了縣衙。
楊晨也不含糊,當時就派人前往酈家問罪。雖然事隔兩年,但此事依然有不少的目擊證人,而酈家一時又無法給出令人信服的借口,最終那幾名動手傷人砸店的惡奴只得扛下所有罪責,被投進了縣衙大牢。
有此榜樣,縣城百姓更少了許多顧慮。十一月二十五日,一戶與酈家有土地糾紛,且之前吃了虧的地主告進縣衙。縣衙很快就查明一切,判定酈家巧取豪奪,明令讓酈家將奪取的十多畝土地悉數還與原告。
十一月二十九日,就連遠離縣城的酈家佃戶也告到了縣衙。舉告酈家今年提高田租,使得佃戶家中糧食短缺,幾乎連這個年都過不下去了。
縣衙再次派人前往調查,在確信所告為實后,便行文酈家,讓他們趕緊將多收的田租退回佃戶,否則定當深究。
這一來,所有人都知道酈家已徹底失去了縣衙的保護,反而成為了縣衙針對的敵人。于是在踏進臘月之后,各種狀告酈家的狀紙就沒有停過。
而叫人感到有些不解的是,在遭遇如此針對之下,酈家這個以往橫行無忌,連縣衙都不放在他們眼里的地方豪強,此番竟沒有奮起反擊,反而不斷退讓,無論縣衙斷出的是個什么結果,他們都默然接受。
他們這一表現,固然是讓全縣百姓大受鼓舞,幾乎人人都想從酈家身上咬下塊肉來,可在楊震他們看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威脅正在慢慢地靠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