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著從千年古城大同穿過,將從秋風里幸存下來的枯葉也片片吹落,化作滿天的葉雨,飄散在空中。
雖然這才十月過半,但處在北方的大同卻已呈現出了濃濃的冬的寒意來。當那帶著刺骨寒意的北風呼呼吹來時,街上的行人就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而頭頂處那壓得低低的彤云,更似乎是在宣告著一場大雪即將來襲。
蔡鷹揚快步行走在城東的街道之上,臉上掛著深深的憂色。雖只短短幾月工夫,但往日那個無憂無慮的蔡鷹揚已經不見了,楊震的失蹤,讓他仿佛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不少。
在前段時日里,他帶了人在大同周邊都找了個遍,可依然沒有尋到楊震他們的任何蹤跡。這讓他更為自責,自己就不該聽從楊震的意思護著欽差大人回來,想必有自己在他身邊,應該能更安全些吧。
但這兩日里,蔡鷹揚又覺著或許楊震的選擇并沒有錯,因為他在大同,勸住了兩個急于北上尋人的女子,使她們不至涉足險地。只是即便她們暫時聽從了他的勸告,留在城里,可他也知道,或許再過些時日沒有楊震消息的話,她們是依然會北去尋人的。
看了一眼頭頂的鉛云,蔡鷹揚再次重重地嘆了口氣,只覺著自己的心頭也如頭頂的這片天空一般,壓著沉重的陰云。
其實何止是他,他想到的那兩個女子此刻心中的不安與陰翳比他更甚數倍。這是兩個容色殊麗,如春蘭秋菊各勝擅場的美人兒,一個嬌俏可人,一個溫婉秀麗。一個如小家碧玉般讓人憐惜,而一個則是大家閨秀的風范,任何一個舉動都透著一種別樣的雍容與美感。
這兩個此時正坐在長升棧天字號院的一個客房里女子,自然就是楊震的兩個紅顏知己,張靜云和洛悅潁了。
張靜云在北京從唐楓那兒得知楊震遇險后,便不顧一切地趕了過來。至于洛悅潁,她的心思也是一般,也在說服自己的父親洛成章后趕來了大同,而且洛成章為了女兒的安全,還派了不少得力下屬護著她,聽從她的指揮行事。
這兩個本來并不知道對方存在的女子,因為楊震的遭遇而同時跑來了山西大同,并在此地相遇。而通過蔡鷹揚這個熟知二人與楊震身份,又沒什么心機的家伙之口,兩人很快就知道了原來自己的郎君除了自己外,尚還有這么個紅顏。
剛開始時,兩女心里還是有些尷尬與埋怨的,想不到一向對自己極其溫柔的楊震竟還留了這么一手。她們甚至曾想過要怎么對付這個花心的家伙,叫他今后都不敢再瞞著自己。
但隨著時間的一點點推移,楊震依然是音訊全無,兩人的心思就變了。她們是真怕楊震有個好歹,若真是那樣,那她們今后的人生將一片灰暗。
也正是因為同樣擔心楊震的安危,兩人間不自覺就產生了同病相憐的感覺來,兩人的關系也隨之親近了一些,再不如之前般尷尬。而在兩人試著互相了解和交往了一陣后,又都發現對
方其實很好相處,于是兩個女子間就不再如之前般隔膜尷尬,親近了起來。
洛悅潁喜歡上了這個嬌憨可愛,還帶著些天真的妹妹。而對于她這個溫婉大方的姐姐,張靜云也是很傾慕的。再加上兩人都擔心那個不知去向的男人,話題自然也就更加集中,兩人的感情自然升溫得極快,沒幾日工夫,兩人就已開始姐妹相稱。
此刻,在姐妹二人跟前的桌子上還放著一只紅泥小火爐,上面正沸騰著一壺好茶,那是洛悅潁自杭州帶來的龍井。只是兩女雖然聞著那沁人心脾的茶香,卻沒有喝上一杯的意思,只是各自癡癡地看著門外那方黑壓壓的天空,各自想著心事。
半晌之后,張靜云才用有些顫抖的聲音道:“姐姐,這都好幾個月了,你說二郎他到底去了哪兒?他怎么還不回來啊?”說話間,眼中又隱隱閃過了一絲淚光。
其實在得知楊震出事之后這段日子里,張靜云已哭不好多次,直到遇到洛悅潁后,因為得了她的開解,她的情緒才好轉一些,才沒有如以前那樣經常流淚。
洛悅潁見她如此楚楚可憐的模樣,心下既是憐惜也是自憐。只是她畢竟見識多些,年紀也大些,又以大姐自居,所以在張靜云面前一向表現得很是沉穩。在強自忍住悲傷后,她才道:“你不要胡思亂想,二郎他一定會吉人天相的。他以前不也經歷過許多危險嗎,不照樣克服過來了,這一次也一定不會例外。”
聽她這么說來,張靜云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些:“是啊,我第一次遇到他還是在一條客船上呢。那時候,他被好多敵人襲擊,結果還是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最后還……”說到最后,她才想起那些敵人好像是洛姐姐所在的漕幫的,便立刻住了口。
洛悅潁也是聽楊震說起過此事的,這才知道原來張靜云竟比自己更早認識楊震,這讓她心里竟有些小小的吃味了。但現在兩人關系極好,楊震又不在身旁,這種干醋也就在心里一轉而已:“所以你大可以放心,二郎一定不會有事的。”
“嗯!”張靜云重重地點了下頭:“我相信二郎一定會回來的,姐姐你也是信的吧?”
洛悅潁勉強笑著點了點頭。其實比起單純的張靜云來,她心里的壓力更大。這都三個月了,楊震人不回來也就算了,可連音信都沒有傳回來一點,這就很讓她感到不安了,但在張靜云跟前,她卻不能表露出自己的擔憂,只能暗自忍耐,同時還得安撫著這個小妹妹,其實真論起來,洛悅潁可比張靜云更不容易。
見她這么表示,張靜云心下更定了些,于是就提出了一個讓她有些擔心的話題:“姐姐,你說二郎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美人兒,所以才沒想著回來?”
“啊?”洛悅潁有些意外地看向張靜云,上下打量了她半晌,連心里的擔憂和傷感都減少了許多。她實在想不明白這位妹子的小腦瓜里都放了些什么,怎么思維如此跳躍,竟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你怎么會這么想?我覺著二郎絕不是這樣的人。”
“如果是以前,我也相信他不是這樣的人,可現在……他居然瞞著我們兩個,要不是我們正好都來了大同,都不知要被他瞞到什么時候呢。你說他會不會還瞞著我們在哪另有第三個紅顏知己?這次說不定他就躲在大同某個女人家里呢。”
聽著她這一番異想天開的分析,洛悅潁都不知該怎么表示才好了。不過張靜云能這么想也是件好事,這樣至少能讓她有點希望不是嗎?
張靜云內心何嘗不知道自己這番話有多荒謬,但為了給自己一個繼續等待下去的借口和勇氣,為了讓自己和洛姐姐更堅強,她也只能裝傻充愣了。只希望二郎真能平安歸來吧,即便他真的因此帶回來另一個姐姐妹妹,她也認了。
洛悅潁在剛開始的錯愕之后,又從張靜云的眼中瞧出了她的真實心思,心里不覺又是一陣感動,卻不再點破。只是點點頭:“如果他真敢這么做,看我見到他后怎么修理他,讓他知道我們姐妹也不是好欺負的。”
“嗯!我一定和姐姐站在一起,不讓他好過。”張靜云也趕緊附和道,就好像楊震即將從門外走進來一般。
在說了這么會兒胡話后,兩個女子就再次陷入了沉默,直到一名灰衣精干的男子來到門前:“大小姐。”
來的正是洛悅潁帶來的漕幫中人,為了尋找楊震的下落,他們早被洛大小姐派去大同周圍尋找楊震下落去了。這位是回來作個稟報的。
洛悅潁一見是自己派出去的人,當即就有些緊張地問道:“可有發現二郎的蹤跡嗎?”
灰衣男子略有些不安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但還是硬著頭皮搖頭道:“兄弟們幾乎把大同城外都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楊千戶的下落。其實之前錦衣衛的人就這么做過,也是一無所獲。所以……”
洛悅潁聽他話里的意思是在怪自己讓他們做無用功,頓時柳眉輕輕地豎了起來:“即便如此,我們也得找。你可別忘了,楊千戶可是幫過我爹爹和漕幫大忙的,現在他出了事,我們怎能坐視不理呢?”
“是,是屬下一時急躁說錯了話,還請大小姐責罰。”那人一見洛悅潁動怒,趕緊認錯道。
洛悅潁嘆了口氣:“我罰你做什么?我知道你們連日來一直在外尋找又無任何收獲必然會有想法,可我希望你們能多費些心。其實除了我大明境內,你們也可以去草原上打探一下他的下落,說不定他在那里呢。”
“草原?”灰衣男子略愣了下,隨即點頭:“屬下明白了,我這就安排人去那邊找找。希望楊千戶確實在那吧。”說著,拱手而退。
看著那人匆匆而去的身影,洛悅潁只覺著心里愈發地沉重起來,她抬頭看天,卻發現竟有幾片雪花開始落了下來……
“已完全是冬天了,二郎,你到底在哪兒啊?”洛悅潁的心里忍不住一聲呼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