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楊震算是見識到了如今這個時代里官府辦事效率有多么的拖沓了。
他是在九月下旬趕到的京城,并且立刻就在早朝會上將徐家的種種罪狀給道了出來,隨后天子便下旨徹查,并讓三法司集體負(fù)責(zé)此事。
但然后……幾個衙門對此就是一拖再拖,也不見他們尋找相關(guān)人等進行盤問,無論是徐家在京城的兩兄弟,還是直接揭發(fā)此事的楊震,都未曾去過刑部等衙門。這期間,楊震也曾叫人過去打聽,而他們給出的回復(fù)是證據(jù)尚在驗查中,而且人證未到,茲事體大,不好隨意開審。
對此,楊震也就認(rèn)了,并沒有任何的反對意思。但在胡戈等人押著那些倭人和漕幫之人,于十月之后趕到京城,并由錦衣衛(wèi)將他們送到了刑部后,那幾處法司衙門卻依然沒什么動靜,這都過去足有半來個月了,他們卻壓根好像沒準(zhǔn)備審理這案子一般。
顯然,這是朝中官員想幫徐家脫罪的手段了。因為事情極其嚴(yán)重,這些朝廷官員在明面上自然是不好為徐家開脫說話的,那就只能用些暗地里的手段,而這其中,拖字訣顯然是相當(dāng)有效的一招。
有人會覺得不解,這案子影響如此之大,滿天下的人都知道徐家犯海禁和通倭了,而且還派人截殺奉旨欽差,這些罪狀豈是這么拖上一段時日就能洗清的?對此,楊震有他自己的看法,顯然這么做的目的有兩個,其一是讓這事盡量減小影響,當(dāng)民間輿論對此事降溫之后,他們能為徐家做的事情就變得容易起來了。另外,時間拖得越久,徐家也越能盡快想出妥善的應(yīng)對之法來,雖然這一點未必成真,但拖一拖總是好的。
楊震可不希望他們這種維護徐家的行徑可以成功,不然他在江南的這番作為豈不白費了?于是在看到三法司久久沒有任何回應(yīng)之后,他終于坐不住了,在十月十二這天帶了人親自趕到了刑部衙門。
看到錦衣衛(wèi)鎮(zhèn)撫虎著臉突然而來,刑部上下那些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官吏們都顯得有些畏縮與尷尬,見了面也只是行了個禮,問個好,便都閃了出去。楊震幾人在偏廳等了有一會兒后,才見到侍郎翁汝言帶著有些勉強地笑容趕了過來:“楊鎮(zhèn)撫,這是什么風(fēng)把您給吹到咱們刑部衙門來了?敢問您可是有什么案子需要和咱們接洽么?”
楊震的目光先是定定地在翁侍郎的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直看得他渾身不自在后,才嘿笑道:“本官可不敢把案子交給你們刑部哪?!?
“楊大人這話是何意?”翁汝言一愣,隨口問道。
“這不明擺著么?你們連陛下的旨意都能陽奉陰違,我這么個錦衣衛(wèi)鎮(zhèn)撫的案子你們自然更不會當(dāng)回事了?!?
“楊大人,你這話可就太言重了,請恕本官難以接受,也難以明白?!甭牫鰲钫鹪捓锏牟簧?,翁汝言的面色也沉了下來。
“怎么,翁
大人還想否認(rèn)么?我來問你,之前陛下讓你們?nèi)ㄋ竟矊徯旒乙皇?,這都有多少日子了,怎么也不見你們有所動作哪?如此大事你們都不加理會,更別提其他案子了?!睏钫鹨矝]心思跟他們兜圈子,開口就直奔主題而去。
翁汝言沒想到楊震如此直接,頓時就有些張口結(jié)舌了。在官場上即便是關(guān)系敵對的雙方,除非到了不死不休的時候,無論說話做事都會留一些情面,不會將事情做死的??蓷钫鸬购茫f話如此夾槍帶棒,完全把對方的回旋余地都給堵死了,這種風(fēng)格還真叫翁汝言有些招架不了。
直愣了有一陣后,他才苦笑道:“原來楊鎮(zhèn)撫因此事來的這兒,這一事拖延至今,確實是我們有些差錯。不過,這事畢竟事關(guān)重大,罪行極重不說,而且牽涉到的人還是前首輔,我們也不敢不慎重以待哪。另外,咱們刑部和都察院、大理寺之間又要互相商量了來辦,所以便拖延了些時日,還望楊鎮(zhèn)撫你能夠理解?!?
聽對方繞著圈子打著官腔,楊震的眉頭就不覺皺得更緊了,臉上的冷笑也更濃了幾分:“是么?翁大人這是在欺我不知三司會審么?之前,我也是經(jīng)歷過三司會審的,但那時候,可不過幾日便能成事了,怎么到了今日,卻又多了些難處來呢?”
“這個……畢竟案子之間多有區(qū)別,而且此番還涉及到倭人的口供,咱們這兒少有人懂得倭語的,故而自然就要多花些時間了。畢竟事關(guān)重大,我們都得小心些才是啊。”雖然心下不快,但翁汝言還是奈著性子和楊震解釋道。
不過楊震卻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只見他盯著對方的雙眼:“是么?那我倒要問一句,到了今日也過了有大半個月了,卻不知你們已經(jīng)掌握了多少徐家的確切罪證,又準(zhǔn)備在什么時候開審定罪呢?”
“楊鎮(zhèn)撫!”翁汝言終于惱了,聲音也不覺大了起來:“這案子乃是陛下交給我們?nèi)ㄋ緦徖淼?,就不需要你來置喙了吧??dāng)咱們?nèi)幯瞄T覺著時機成熟,自然會審理,無需你來越俎代庖地關(guān)心?!?
這話一說,站在楊震身后的胡戈眼中便閃過了一絲怒意,忍不住便把手搭在了腰間的佩刀上。不過面對這一舉動,翁侍郎卻并沒有任何畏懼的表現(xiàn),只是冷笑地看著兩人,繼續(xù)道:“我刑部問案向來秉公而行,斷然不會因為某人的強逼而草率定人之罪的。無論他是高官,還是百姓,都是一般無二?!?
“好,說得好!”楊震面對對方的直言頂撞不但沒有惱怒,反而鼓起了掌來:“若翁侍郎這番話是出自真心的,那我倒是放心了。而且,我也希望翁大人你們確實會對此事秉公而斷,不然我們錦衣衛(wèi)是干什么的,你們想必應(yīng)該很清楚,我可不希望因此請你們?nèi)ピt獄說話哪?!?
“你……”聽出楊震話語里的威脅之意,讓翁汝言的面色再次一變,卻又有些發(fā)作不得。
“反正一句話,這案子是我們錦衣衛(wèi)查出來的,就斷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我們會一直盯著它,誰要是想做什么手腳,就別怪我們不講情面。言盡于此,還望你們好自為之?!痹趤G下這么一句威脅意味十足的話后,楊震這才起身告辭。
看著楊震他們離開的背影,翁侍郎的面上陰晴不定,卻不知是該怒好,還是該憂好了。直愣了好一陣子后,他才轉(zhuǎn)了出去,隨后便來到了尚書大人的公廨前,叩門求見。
“進來吧?!币宦犑撬?,正在里面翻看公文的新任刑部尚書吳百朋放下了手上的事情,很是關(guān)心地看向了這位下屬:“怎么樣,那楊震被打發(fā)走了?”
翁汝言一聲苦笑:“這位楊鎮(zhèn)撫可不好打發(fā)哪?!闭f著,便把自己和楊震見面后的對話內(nèi)容給道了出來,末了苦著臉道:“他顯然疑心到咱們要幫徐家了,所以此番是來做個威脅的。而就下官看來,他所說的也是實情,他們錦衣衛(wèi)如今可是在各大衙門里都廣布眼線哪,一旦真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可就夠咱們麻煩的了?!?
“哎,這事還真有些難辦了。一邊是徐老大人和張閣老的面子,一邊則是錦衣衛(wèi),我們是誰都得罪不起哪?!眳前倥蟮拿夹拇丝桃褦Q成了一個疙瘩,不斷地唉聲嘆氣,想著自己怎么就這么倒霉,剛一到任就接了這么個燙手山芋。
而翁汝言一聽他這話,也是一愣:“這事還與張閣老有所關(guān)聯(lián)么?他也有知會過什么么?”
“這個倒是沒有?不過張閣老乃是徐老大人的弟子,是徐老大人一手栽培起來的。你說他會不顧念恩情而任由徐家被定罪么?雖然他沒有開這個口,但其中的意思,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來。而且,我還聽說之前徐璠和徐琨兄弟兩個去了張府拜見,張閣老也親自接見了他們。你說,若是張閣老無意維護他們,會在這等敏感時期見他們么?”
“那咱們就賣張閣老面子,把這案子繼續(xù)拖下去,直拖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若是今日之前,我也是這么想的。但現(xiàn)在看來,此事可就沒這么容易了。楊震不但手上有錦衣衛(wèi)權(quán)力不小,而且還深得天子信賴,此案也曾是天子命他去查的,你說我們這么拖著,天子會無動于衷么?”
這一下,翁汝言算是徹底沒話說了,只能陪著上司一起嘆息,一起為難。好在,他們知道這事也不光只是他們刑部一家為難,其他兩處法司衙門也是一般的為難。
正在這時候,一名書吏小心翼翼地來到了門前,跟兩人道:“大人,這兒來了一份松江的急信……”
“嗯?拿來我看看?!币宦犑撬山?,吳百朋的心里就是一動,趕緊伸手道。
在打開那封信,快速地瀏覽了一遍后,他原來臉上的為難之色頓時一掃而空:“真是老天保佑哪,事情總算有個著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