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次事后,楊震才從張四維那兒得知,他也是在最后關頭才想起了考場里的這個規矩,這才立刻派人過來將楊震“逐出”貢院的。
照道理來說,貢院一旦封門開考,所有人都不得進出,就是幾名主考和副主考也沒這個權力。但偏偏卻有一個例外,那就是但凡考場里有發現作弊之人,就會被逐出考場,并被外面的官兵拿下,待考完后嚴懲。
張四維之前因為心情緊張,便忽略了這一點。直到楊震離開后,稍微冷靜下來的他便想到了這么個變通之法,反正規矩里也沒說主考官不能驅趕其他協助自己的官員,便動用了這一權力,借口把楊震逐出考場而讓他順利離開。
官場中的許多事情都是如此,看似無法通融,但其實卻暗藏漏洞,只要用心去找,自然能順利找到辦法。
當然,此刻走出貢院的楊震并不知道個中情由,也沒心思卻細想其中原委,他現在只是一門心思打算著趕緊將眼前的難題給解決了。不過,現在他有了兩個選擇,其一是返回鎮撫司,和人商議之后再作下一步的決定,其二便是直接入宮去見皇帝,稟明事情原委。
稍作權衡之后,楊震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因為他想到了,自己從考場出來,很可能會在短時間里驚動那些設計坑害自己的家伙,若是稍微遲緩一些,勢必給他們以反應時間,那對自己可就不那么有利了。而且,這次之事畢竟太大,即便是他,也不敢太過自作主張,只能交給皇帝來應對了。
最后一點,則是看現在的時間正是早朝時,想必這時候趕去把事情說明白了,還能殺那些設計者一個措手不及呢。
拿定主意后,楊震再不耽擱,當即就快步朝著皇宮方向撒腿而跑??伤€沒跑上兩步呢,身后已傳來了一聲招呼:“大人……”
楊震聞聲一頓,回頭正瞧見宋廣等幾個手下牽著馬兒趕了過來,頓時神色一喜,也不與他們多說什么,接過韁繩,就翻身上馬,猛抽一鞭子后,便迅速朝著皇宮奔馳而去。
不過楊震顯然還是忽略了一點細節,那就是如今他的身份不再是之前從江南回京時的欽差了,若是這時候皇帝和群臣尚在早朝,他是壓根進不了宮的。宮中規矩一向嚴格,自然是不可能為他而破。
但好在,楊震這回的運氣確也不差,當他急匆匆駕馬趕到皇宮前時,正瞧見一大群官員邁著穩重的步伐打從里面緩緩走出,顯然是早朝剛剛結束。
這其中,與楊震交情一向不錯的鐘裕很快就瞧見了他駐馬立在一旁,頓時就是一愣,忍不住就想上去問個究竟。鐘裕可是知道楊震此番擔任會試監場任務的,見他這時候出現在此,自然會滿心疑惑了。
但楊震卻不想和他在這個時候說話,畢竟今日之后是福是禍自己也不敢保證,自然不希望影響了這個朋友,便沖其微一
搖頭。鐘裕也是個機靈之人,見他如此模樣,雖然心下的疑惑更甚,卻也沒再過來,而是把步子一轉,跟著其他人一道來到了停在一旁的轎子跟前,鉆了進去。
只是就這一耽擱間,又有不少官員看到了楊震,頓時眾人就有些懷疑地竊竊私語起來。雖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楊震現在不該出現在此,但有知道內情的一說,便迅速惹起了眾人的關注。
對此,楊震并沒有太放在心上?;蛟S對百姓來說,官員是那么的神圣而高不可攀,但真到了他們這份上,其實這些官階不同的官員也和尋常人沒什么兩樣了,他們要嚼舌頭,就隨便他們去吧。
面色淡然地從馬上一躍而下,楊震便解下了腰間一直佩戴的玉制腰牌,直接遞給了在宮門外值守的禁軍手里:“還請向陛下通稟一聲,錦衣衛僉事楊震求見。”
一般來說,皇帝要見什么臣子都是由他自己決定的,而外臣是幾乎沒有辦法主動要求見皇帝的。這也正是之前的嘉靖帝,以及歷史上的萬歷所以能幾十年不見官員的根由所在。但這其中當然也有例外,比如內閣輔臣,他們作為皇帝最親信,最倚重的官員,是可以主動尋皇帝進言的。另外,就是一些深受皇帝信賴的臣子,也可能有這樣的恩寵,而楊震就屬于后者。
那守宮門的禁軍將領對楊震那是相當熟悉了,又不知他此刻擔著考場里的職務,便只是一笑,道了聲好,就叫手下人拿了他的腰牌進宮去了。
楊震這么在宮門等了小半個時辰后,那禁軍才轉了回來,沖楊震一抱拳道:“楊僉事,請吧!”
“呼……”見能夠順利入宮,楊震不覺稍微松了口氣,至少是有了個好的開頭。在和幾名熟悉的禁軍將士打了招呼后,他便昂首闊步地走進了皇宮。沿著自己已經漸漸熟悉的宮內甬道走了好一陣后,才見到一名皇帝跟前眼熟的小黃門等候在那兒,一見了他,便表明自己是來領路的,又帶了楊震往里而去。
一切倒也算是順利,又行了一段后,楊震終于在太和殿的偏殿里見到了同樣一臉詫異的小皇帝萬歷。一見楊震到來,他便忍不住道:“楊卿,你怎么從貢院那兒出來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剛才剛結束早朝的萬歷還想歇息一下,卻聽說楊震在外求見,這讓小皇帝大感驚訝和不安。因為他記得楊震是在監場會試的,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壓根不可能從那兒跑出來。所以他沒有任何的耽擱,就叫人把楊震給帶了過來。
楊震先是照足了規矩跟皇帝見了禮,這才苦笑著道:“陛下,臣是來請罪的。”
“請罪?你犯了什么事?難道是和張四維起了沖突么?”皇帝有些奇怪地問道。
“那倒不是,而是因為這次會試出了大事?!睏钫鹫f著也不再兜圈子,一面將身上所懷的試題證據拿出來,交給一旁的孫海呈交天子,
一面概括地將錦衣衛發現有人偷賣試題的嚴重情況給道了出來。
這一聽,萬歷的整張臉頓時就陰沉了下來,連身子都不自覺地氣得有些發抖了。雖然他年紀不大,但卻也深明科舉對國家的重要性,那是整個朝廷正常運行的根基所在哪?,F在,居然有人在自己大婚后的恩科考試上做出這種事情來,怎能不叫他為之憤怒呢?
正因如此,萬歷反倒是忽略了一點——楊震既然身在考場,又是怎么知道的外間變故?現在他腦子里除了憤怒之外,就只有焦急了,這都考了一天多了,現在被曝出有人舞弊,卻該如何收場呢?
一旦事情擴散出去,那些參考的舉子自然不肯干休,就是尋常官員和百姓,也一定會對朝廷大為不滿。而這一切,只怕又有不少要落到他皇帝的頭上了。
一想到這個,萬歷就只覺著一陣頭痛。半晌之后,他只能把求助的目光落到了楊震身上:“楊卿,你說,咱們卻該怎么辦才好?”
對此,楊震已和張四維稍微有過交流了,當即道:“如今之計,為防事情進一步惡化,只有先把這次會試給停了再說。就下官所猜,這次會試試題外泄,倒不是某人為了謀求錢財私利,而是為了針對考場中的官員所設下的毒計。”
“這是何意?”皇帝再次一怔,同時目光已瞇了起來。
楊震也不隱瞞,便把自己的推測道了出來:“這試題是在張大人和臣等剛進入貢院之后流傳出去的。也就是說,他們是算準了我們無法知道外間情況下,才這么做的。還有,據臣手下之人所說,那些出售考題之人都是一伙的,明顯是有人在背后指使,這才敢干出如此事情來!”
皇帝一聽,頓時龍顏大怒,重重地一掌拍在了御案之上:“當真是豈有此理,竟敢將國家的掄才大典當成泄私憤的手段,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干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來!”
“這個……臣卻不好猜了。”楊震當然有懷疑的對象,但這個時候自然是不好說的。
頓了一下,楊震又提醒道:“陛下,臣以為,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趕緊把本次會試先行停下為好,不然事情一旦鬧大了,朝廷就完全被動了?!边@才是他今日急著進宮的目的所在,至于如何查出那陷害自己的人,那是先把自己撇清后的事情了。
不過這一回,萬歷卻顯得有些猶豫了。他畢竟年紀尚輕,在擔當方面還不夠,事情又過于大了些,一時竟有些難下決定。
就在這個時候,守在殿外的內侍突然在門外小聲道:“陛下,張閣老求見。”
“張師傅?他怎么來了?”皇帝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似疑似喜。
而楊震,在聽說張居正來了后,也是心里一緊,這位可是他心中最大的嫌疑人了,他這時候來,是不是在知道情況有變后,做賊心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