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五州本以為自己將會有極其美妙的將來。
作為將門之后,他打小就得封錦衣衛(wèi)總旗,長大了只消在其中熬上幾年,便可升為百戶,甚至是更高的官階,然后外放到地方上去任一個手握實權的錦衣衛(wèi)大統(tǒng)領。
可結果,就在他進入鎮(zhèn)撫司不久,一切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楊震的出現(xiàn),讓原來只靠出身便能不斷升官的人的路徹底堵死,商五州便成了這一變化中的犧牲品。
但很快地,年輕的商五州就被楊震的個人能力和魅力所折服,心甘情愿地成為錦衣衛(wèi)里一名最不起眼的下屬。雖然因為他自身能力確實不夠突出,總旗的職位一直未動,甚至還被打發(fā)到了詔獄成了這兒的看守,他依然勤懇做事。
而就在不久前,楊都督來詔獄查看時卻發(fā)現(xiàn)了他的勤勉,于是好生鼓勵了幾句,并有意將其有所提升。這讓商五州更是心懷感激,只想竭盡所能,哪怕丟了性命也要報答楊都督的知遇之恩。
只是沒想到,這樣的機會居然真?zhèn)€就到來了。眼前這些個從牢籠里脫困出來的家伙完全如野獸般沖殺著,讓他的同僚不斷倒地身亡,隨著他們的不斷逼近,死亡的陰影已然近在咫尺。
雖然前面依然有人做著最后的掙扎,身后的兩名弓手再次發(fā)出呼嘯的利劍,但這一切都只能阻擋一下而已,或許下一刻,這些賊人便會把手中沾滿了鮮血的兵器刺入自己和其他同伴的身體。
這時候,唯一能保住性命的,只有一個辦法——通知外面的看守一起打開詔獄的門戶。但如此一來,這些犯人就徹底自由了,到時鎮(zhèn)撫司里會發(fā)生什么可就誰也說不準了。
這讓掌管著內部鑰匙的商五州便是一陣猶豫,自己到底該不該開門逃命?他相信,只要自己堅持不通知外面的人一起開門,那任這些囚犯再兇殘,最多也就把自己等人盡數(shù)殺死,卻出不了詔獄。那等到都督他們歸來,便能甕中捉鱉了。
當然,如此一來的后果卻是極大的,自己,還有其他都將命喪他手!
這時,他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了之前楊震對他的鼓勵:“你能在這么個卑微的職位上勤懇做事,我相信你將來必能大有作為。見微而知著,是我一貫看人的標準,希望你繼續(xù)好好干,莫要叫我失望哪!”
“我不能讓楊都督失望,哪怕死了,也絕不能放了這些家伙出去!”終于,商五州的目光一沉,已然做出了最后的決定,隨后手中刀一擺,怒喝著與身邊的幾名同伴一道反沖了上去。
與此同時,他的腦后還傳來了兩聲嗖響,弓手還在做著最后的努力。
可這一切顯然是徒勞的表現(xiàn),他們的人剛到那些個囚犯跟前,剛閃身避過箭矢的敵人已然揮出了手中的兵器。在他們還未觸碰到對手時,那些兵器已毫無滯礙地穿透了他們的軀體。
只覺著胸口一涼,商五州便看到一把刀已貫穿了自己的身
體,隨后一只大腳在自己身上猛地一踹,他整個人便倒飛了出去,正砸在身后同僚的身上,變成了一地的倒地葫蘆。
而后,一只大腳又狠狠地跺在了自己的胸口,喀拉聲里,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而至,讓商五州瞬間就失去了知覺。
待他稍微恢復些感覺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有只手在自己的懷里一陣摸索。雖然已是瀕死邊緣,但商五州的腦子卻很是清醒,這便是回光返照了吧:“他們想要搜出打開詔獄牢門的鑰匙。好在,好在這門必須內外齊開才有用,外面的人是不可能為他們開鎖的……”他很欣慰自己之前并沒有因為恐懼怕死而開門。
所以哪怕感覺到鑰匙被人搜走,商五州依然笑得很是平淡,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犧牲是有價值的。
可隨后發(fā)生的一切,卻叫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了!
那些犯人在從他懷里搜出鑰匙后,也是一陣喜悅,隨后再不理會那一地將死或已死的錦衣衛(wèi),迅速撲到了那厚實的獄門前,把鑰匙放入鎖孔后便是用力一轉,同時還呼喝了幾句。
“吱嘎……轟隆……”那一道隔絕詔獄內外,足有千斤之重,就是用如今的火炮都轟不破的獄門就這么被輕易打開了!
“怎……怎會如此……”看到這一切的商五州滿臉的難以置信,但是他是無法知道這其中的原由了,因為很快的,沉重的傷勢就奪走了他年輕的生命。只一聲似猶疑,似不甘的咕噥或嘆息,他便再沒了聲息。
商五州不知道個中情由,但這些從詔獄里殺出來的家伙卻是很清楚原因的——只因為外面也已被他們的同伙所占據(jù)。
錦衣衛(wèi)鎮(zhèn)撫司,這個叫天下人談虎色變,叫百官忌憚萬分的地方,在這一晚,已徹底淪陷在了他們的手中。
自成祖遷都北京,錦衣衛(wèi)鎮(zhèn)撫司立衙門于此之后,這兒就一直是無數(shù)官員百姓避之惟恐不及的所在,從未有人想到過會有人攻擊鎮(zhèn)撫司,誰會膽大包天到閻王跟前找事兒呢?
正是因為如此的看法,讓鎮(zhèn)撫司內的護衛(wèi)一向沒有想象中那么周密。尤其是今晚,隨著楊震將衙門里的力量抽調一空,這鎮(zhèn)撫司更成了一座空城,只有區(qū)區(qū)不到二三十人守在此地,還有近半身處詔獄之中。
所以,當突襲出現(xiàn)的時候,這些留守的錦衣衛(wèi)連反應都未能做出,便倒在了那些突然在黑暗中冒出的刺客手下。
這些如鬼魅般從黑暗里殺出來的家伙在清理完整個鎮(zhèn)撫司內的留守者后,便迅速找到了詔獄的位置所在,并迅速從外邊已被殺死的看守身上翻到了開鎖的鑰匙。
于是,在內外兩撥人的共同轉動下,一貫以安全著稱的詔獄大門也被他們開啟。兩百年來,從未發(fā)生過的事情在今夜發(fā)生了——被投進詔獄的犯人居然自己個兒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這是錦衣衛(wèi)最衰弱的時候都未曾發(fā)生過的事情哪!
門開,內外兩撥滿身是血
的家伙互相看到了對方,隨后他們的嘴角就都現(xiàn)出了得意,甚至是張狂的笑意來。
“現(xiàn)在這鎮(zhèn)撫司已是我們的天下了!”
“時間有限,這就趕緊把事情都辦了吧。兩刻之后我們必須離開,記住,把火給燒旺些!”
兩個領頭之人只做了簡單的交流,便迅速分開,奔向了各自的目標。從他們毫不猶豫停頓的動作來看,就可知道早在之前,他們就已有了一個十分周詳?shù)娜P計劃。
不斷的砰響聲里,鎮(zhèn)撫司的院落屋子一處處被人撞開,而后一點點火光就從其中亮了起來。他們,居然膽大到縱火焚燒鎮(zhèn)撫司!
從尋常的簽押房,到盛放各種證據(jù)的資料庫,再到各千戶官員的公房,乃至于楊震這個都督的公廳,都被他們迅速侵入,在稍作翻檢,找到了某些東西后,都被他們點上了火。
只一刻多時間,整個鎮(zhèn)撫司內外已是一片狼藉,火頭也漸漸起來了。
這時,滿身狼狽,腳步虛浮的曲長生也被人從其中一處靜室里帶了出來,一見他,為首的漢子便是咧嘴一笑:“曲老兄這回著實吃了不少苦頭,但也立了大功哪?!?
“哼……”曲長生哼了一聲,只道:“事情都辦成了么?”
“當然,人也已經被救了出來,我們可以離開了。”說著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另一側的地上,那兒倒著兩個人影。
“怎么有兩個?不是說只為救他么?”曲長生有些疑惑地問道。
“另一人乃是楊震的兄長,被我知道了他的身份?!?
“那留著他做什么?讓我一刀宰了他出口惡氣!”曲長生掙扎著便欲取刀殺人。這次落在楊震手上,他著實吃了不小的苦頭,自然對楊震是恨得牙癢癢,既然暫時無法殺楊震報仇,那殺了他的兄長也是不錯。
可他的動作卻被對方給攔了下來:“不可,這人對我們還有用。至少在我們安全離開北京之前,他不能死。不過只要我們安全了,此人是可以交給你們白蓮教處置的!”
畢竟這兒都是他們的人,連自己都是他們所救,曲長生自然不好不從,只能再次冷哼一聲,放棄了殺人泄憤的念頭。
“走吧……火已經徹底起來了,想必那邊的錦衣衛(wèi)也該發(fā)現(xiàn)了?!痹谡f了這么句話后,那首領猛打了個呼哨,隨即,那幾十名突襲者和犯人便迅速集結,扛起曲長生和楊晨,以及另一個被他們從詔獄帶出來的家伙一起便迅速離開了已越來越熱的鎮(zhèn)撫司。
就在他們走后不久,那被壓著的火頭就轟然升起,火光照亮了其上的一大片天空,在火光的照耀下,濃煙也隨之滾滾沖天,并迅速驚動了周圍的所有人……
此時,子時已過,四更的更鼓已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不斷響起。本該是人睡得最熟的時候,但東城的火,卻驚動了闔城的官民,包括九重宮闕之內的那一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