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未正時分,忙碌了半天之久的張居正才得以有片刻的空閑,旁邊伺候之人一見他終于空了下來,趕緊就把早已熱了好幾次的午飯端了過來——沒錯,張閣老到這個時候都還沒用午飯呢。
之前近一個月的閉門不理政務(wù),留下了太多需要處理的大小政史,再加上這段時日里本就是朝廷里最忙碌的時刻,就形成了這樣的一個結(jié)果。
也直到看見那端上桌來的飯菜,張居正才感到腹中一陣饑餓,也不多說什么,趕緊端起碗筷就風(fēng)卷殘云地吃了起來。雖然照道理來說像他這樣身份的人就是用膳也得有些講究和模樣才是,奈何現(xiàn)在時間緊迫,連他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又有事情上門,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說吧。
也正如他所料想的那般,飯菜才剛吃了一半,就有人來稟報說工部的楊晨在外求見。聽到這話,張居正先是一愣,不知道怎么連工部的官員都找上門來了,隨后才想起這是自己調(diào)到手下聽用的,這才點頭命人將他請進來。
片刻之后,楊晨才一臉異樣地走進堂來,就是在見禮時,也顯得心神不定。這一點落到張居正的眼里,也叫他有些疑惑,便把筷子一擱問道:“怎么,可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么?”
對楊晨此人,張居正還是頗有好感的。這是個有才干,又肯干實事的干吏。而且,一向也沒什么私心,只一心為朝廷辦事,自己交代下去的,他往往能圓滿地把任務(wù)完成。雖然此人身份上有些特殊,使身邊親信之人總是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留意,但這卻改變不了張居正對他的賞識。
被張居正一問,楊晨才終于鎮(zhèn)定了些,回話道:“下官奉閣老之命在戶部處理各地稅銀一事,有不少地方官員都想來疏通關(guān)系,卻被下官給回了。”
“唔,你做得很好。朝廷法度早已定下,豈是能隨意更改的,不然朝廷的威信何存?怎么,可是遇到難纏的對手了么?”張居正看了對方一眼,問道。
楊晨點了下頭:“別的人都好對付,可剛才來的卻是江陵縣的官員……”
“哼,本官雖是江陵人氏,但現(xiàn)在卻是大明的內(nèi)閣首輔,難道我還能做出厚此薄彼的決定來不成?”張居正立刻就有些明白了,當(dāng)即便欲替楊震把意思說了。但隨即,他又想到了一點:“你也是江陵縣人氏吧?這么看來,由你來應(yīng)付那人確實有些為難,這樣吧……”
見張居正想找別人幫自己解決問題,楊晨心里還是有些感動的。但隨即,他又拱手道:“閣老誤會了,雖然下官位卑權(quán)小,但孰重孰輕還是分得清的。”
“哦?那本官就放心了。”口中雖然是這么說的,但張居正看著楊晨的目光卻依然充滿了疑問,不明白既然如此他為何在這個時候跑來。
楊晨又遲疑了一下,隨后才從袖筒中取出了一封用火漆封好了的信件
交給了一旁的隨從,口中道:“那名叫蕭京的江陵官員在被下官拒絕之后,提出要見閣老說話。同時還拿出這封信來讓下官呈交閣老,說是事關(guān)重大,閣老只要一見此信,就會見他了。”
接過那封輕飄飄的信后,張居正的眉頭就皺了起來。這個楊晨雖然有些才干,但終究還是顯得有些稚嫩了,怎么會信這種無稽之談呢?若是換了那些老成的官員,恐怕立刻就會把信丟還給那個地方官了。
不過既然信都送來了,他也不好不看,便隨手撕開了信封,很不在意地取信看了起來。可這一看之下,張居正的神色就陡然僵住了,面色由不以為然變作凝重,隨后,額頭甚至都綻起了幾根青筋來,這是他心中震怒的表現(xiàn)。
一旁的親隨見狀,也是一驚,不知道這信里到底寫了些什么,居然能叫大人如此震怒。
至于楊晨,雖然心里有所預(yù)料,那人既然敢叫自己送信,就一定拿捏了什么把柄之類的可以要挾張居正。但現(xiàn)在看來,事情似乎比自己所想的還要嚴(yán)重哪。
果然,在看了那信半晌之后,張居正閉了下眼睛,隨后道:“那就讓他來見我吧……不,這宮里他還是莫要進來的好,你給你帶話,叫他傍晚去我府上等著,我在和他說話。”
“是。”雖然不知道這其中到底有什么竅要,但既然張居正都這么安排了,楊晨也不好說什么,拱手之后,便退了出去。而當(dāng)他退出堂去時,正瞧見張居正小心翼翼地將那封信湊到了一邊的燭火邊上,頃刻間,那信就被火焰吞噬得干干凈凈……
“竟有此事?一個小小的縣城小官就能憑著一封信來要挾內(nèi)閣首輔了?而且,張居正還真就被他要挾到了?”楊震頗有些詫異地看著自己的兄長,若非這話出自兄長之口,他還真有些難以相信呢。
楊晨正色地一點頭:“事情就是如此了,看情況,張閣老確有把柄落在了他的手中。”
“而且這把柄應(yīng)該是在江陵的張家之人犯下的。”楊震進一步推斷道,隨即又有些可惜地道:“大哥,你怎么就不在之前看一看信里的內(nèi)容呢?這樣一來,我們就掌握了他張居正的把柄了。”
“我當(dāng)時壓根就沒想過偷看信件內(nèi)容,而且也不信他一個七八品的小官能抓到張閣老的把柄哪。”楊晨苦笑道。同時他又在心里補充道,我又不是你,可沒整日里打著張閣老的主意。
楊震知道這確實怪不得兄長,便只能一聲嘆息,不再多說。同時,心里卻迅速地轉(zhuǎn)了起來,猜測這到底會是什么把柄,竟能叫張居正做出如此決定。要知道,以對方那點卑微的身份,別說張居正了,就是尋常的六部侍郎一級的官員他都是沒資格見的。但現(xiàn)在,張居正不但要見他,還把他引到自己家里去,足可見事情有多嚴(yán)重了。
倘若自己真能掌握這
一點,對付張居正的把握就更大了。越想之下,他的心里就越是癢癢,真想看看那信里的內(nèi)容。只可惜,信已被大哥親眼看著燒為灰燼了,知道內(nèi)情的,在這北京城里只怕也剩下了兩人——張居正和那個蕭京。
想到這兒,楊震的眼中閃過一道異樣的光芒來,既然人在京城,他還是有把握從對方口里撬出答案來的。當(dāng)然,他指的人是蕭京!
熟悉自家兄弟的楊晨一見他這模樣,心里也是一緊:“二郎,現(xiàn)在朝中正是需要張閣老主持大局的時候,你可不能再生事了。”
“大哥你放心吧,我現(xiàn)在只想拿到一些有力的證據(jù),至于何時對他下手,我自會考量著來。”楊震淡淡一笑:“對了,大哥你也得小心著些,我覺著此番還真有可能讓那蕭京得逞。而一旦真?zhèn)€如此,事情可就很不妙了,尤其是對你們這些人來說。”
楊晨先是一呆,隨即就明白了過來。確實,倘若對任何人都是公事公辦,一律都不答應(yīng)他們的請求,那些地方官縱然心中有怨氣也會無可奈何。可一旦有了差別對待,開了減免的口子,接下來的事情可就沒那么好辦了。
這官場上,從來就沒有保密一說。只要張居正給了湖廣方面方便,就會立刻為其他各省官員所知。到時,接下來的人就不會輕易罷休了。還有之前在自己面前碰了一鼻子灰的,也會揪著這點不放。
而更叫楊晨心頭發(fā)沉的,還有自己也是江陵人這一點,到時候,那些未能達成所愿的地方官員在不敢得罪張閣老的情況下,一定會把氣都撒到自己頭上,說是自己在張閣老面前為那蕭京說了話,這才有這么個結(jié)果。而他,也勢必成為他們攻訐的對象。
越想之下,楊晨的心里越是沒底,知道自己這回算是徹底陷進去了,這確實是個極其棘手的差事哪。
見兄長一臉的擔(dān)憂,楊震便趕緊出言安慰道:“其實大哥你也不必如此憂慮,事情也沒你想的那么糟糕。哪怕當(dāng)真豁出去了要找你的不是,以我看來張居正也一定會盡力保你們的。畢竟,你們都是聽從他的吩咐辦差的,若連你們都護不了,那他張閣老今后在朝堂上還有什么威信可言?別的官員還怎么肯再為他做事?”
雖然兄弟說的也有些道理,但楊晨的心事并沒有因此放下,只能一聲嘆息:“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其實要我來說,大哥你走的這條道就不那么可靠。跟著別人做事,怎么比得了咱們兄弟自己聯(lián)手呢?倘若你肯進入我們錦衣衛(wèi),就完全不會有這樣的煩惱了。”都到這個時候了,楊震還不望想拉兄長進錦衣衛(wèi)呢。
楊晨苦笑一聲,卻沒再接兄弟的話。他畢竟有自己的追求,哪怕明知道這條路不好走,他也希望靠著自己的能力往前去。而且他相信,這是條比楊震所走之路更妥當(dāng)?shù)恼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