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更大的問題,自然就是如何平定這一次的兵變了。
雖然眼下的叛軍早已不成氣候,大部已被平息,剩余的也已躲進深山之中,但只要這些人沒有被官府捉拿或是投降過來,事情就不算完。而朝廷派楊震他們前來山西的目的,也正在于此。
故而即便現在看來楊震已把導致山西兵變根子上的事情給解決了,可這爛攤子卻還有待他們來收拾,而且這攤子收拾起來還不是那么容易。
在次日午后的欽差行轅前院大廳之中,聽到重新主持大局的鐘裕重提此事后,在座的剩余大同文武官員的臉上就堆滿了憂愁與無奈,眼睛都不敢和欽差大人相交了。
“怎么?各位都過了這么多日子了,還沒能拿出了可用的章程來嗎?”鐘裕語帶不快地追問了一句。
在用眼神互相交流了一會兒后,才由郭榮這個總兵硬著頭皮苦笑著解釋道:“下官等不敢有瞞大人,這事確實不好辦哪?!?
“哦?卻有何難處哪?”鐘裕不動聲色地問道。
“這第一,就是他們現在躲進了太行山里,那已不是我大同的轄區,我們要派兵過去進剿就得和當地官府打好關系,這事本就難做。第二嘛,就是太行山地形復雜,樹林子又茂密,貿貿然地派兵進去別說找不到他們,就是自身都可能迷失在其中出不來。最后就是在經過之前一段時日的平叛作戰后,底下將士們已有些倦怠了,此時再派他們去太行山一帶恐怕他們就更不肯出力了……故而,這事實在難辦。”在說完這三個理由后,郭榮就忍不住偷眼看了下鐘裕的臉色,深怕他會怒斥自己。
好在鐘裕還是個公私分明之人,雖然他對山西這些官員沒什么好感,倒也能聽取他們的意見和建議。尤其是這種大事,在自己尚未完全掌握住要點之前,他是不會隨便下結論的。
不過在聽了對方這番話后,他心里依然有些不是滋味兒,便把目光轉到了一旁的楊震身上,想聽聽他是個什么看法。在不知不覺間,鐘裕對楊震的態度已從之前的信任轉變成一定的依賴了。
楊震對郭榮所說的這些理由倒也算是能夠接受,尤其是中間那條對太行山地形復雜的概述,他更是認同。雖然對那邊的具體情況所知有限,但只要想想在原來的時空當中,當擁有各種強大火力的熱-兵器的侵略者依然對藏身在深山中的中國軍隊沒有辦法,反而接連吃虧,就可知道那兒的地形是多么的復雜,多么的易守難攻了。
而現在,官軍想要用強攻的手段進山掃平叛軍,那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你就是撒十萬大軍進太行山,都未必能把藏身其中的叛軍給找出來。而大同守軍也才十多萬人馬,都派去平叛了,邊地還有人守嗎?
見楊震在自己的示意下并沒有說話,鐘裕只能在干咳一聲后問話了:“楊千戶,對此你有何辦法嗎?”
他
這一問,便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楊震身上。尤其是那幾名京營將領,對他更是充滿了期盼。在這次迅速把劉應箕一黨徹底掃滅之后,走出軟禁之地的京營將士上下就對他大為崇拜,甚至可說是把他奉若神明了。所以即便眼前的問題再棘手,在他們看來,楊震也一定會有解決之道。
楊震心里一聲苦笑:“你們怎么都看我,都指望我呢?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事都能完滿地解決。”但這話他也不好明說,只能裝作一副沉思的模樣,半晌才緩緩開口:“郭總兵所說確實在理,若是強攻我們必然承受不起相應的代價。不過在我看來,平定此事也不光只有用強這一條路可走,大人……”說著他看向了鐘裕:“今時已不同往日,致使那些軍隊叛亂的根源已被找到,我們何不想法將他們招撫呢?這豈不要比耗費大量人力財力去掃平他們要容易得多?”
“招撫?”鐘裕只略一想,便用力地點下頭去:“不錯,招撫確實要比強行掃滅他們要易辦得多了。他們終歸也曾是我大明的軍隊,只是活不下去了,才會鋌而走險,干出這等叛逆之事。只要他們能洗心革面,再不犯事,我們恕其罪過,將之招安倒也是可行的?!?
聽這兩人如此說來,廳上諸多官員都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其實他們內心里也有這個想法,可當著欽差大人的面卻不敢說,畢竟這事關官府顏面,說錯了可不是小事。
唯有郭榮這時候神色有些異樣。作為釀成此番兵變的直接責任人之一,說實話他還是有些怕再見到那些亂軍的??稍谶B他自己都沒有信心帶兵去太行山進剿平叛的情況下,這或許是最好的對策了。
“不過,就算是要招撫,我們的問題也依然不小。其一,就是我們并不知道他們如今藏在太行山的哪個位置,既是招撫,總要先見了面談判的,這一點可不易辦哪?!币坏┒ㄏ铝藢Σ?,楊震就迅速想到了后面的問題:“其二,就是如何讓他們相信官府的誠意,這些都有待各位來想出對策?!?
“下官以為,四處張貼告示應該是個不錯的辦法。雖然那些叛軍大部躲進了深山之中,但他們必然會派出少量細作出沒于城埠之間,以探聽官府虛實。只要我們將招撫的意思廣而告之,消息總會被他們所知。”
“另外,咱們可以尋找那些叛軍的家眷,由他們來替咱們說話。下官相信,自己親人的話他們還是更愿意相信的?!薄?
廳上官員都不是笨蛋,又有意要在重新拿回控制權的鐘裕面前表現自己的才干與忠心,便紛紛道出了自己的意思,倒也有不少不錯的建議。
鐘裕在聽了這番獻策后,也是頻頻點頭,被看這些官員剛才還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現在看來,倒也是有些能力的。
見他如此,眾人的膽氣就更壯了些,又有人提出諸如找太行山當地百姓帶路尋人,派之前被俘的叛軍中
人去山中帶話等等或可用,或異想天開的主意來。
直到眾人都把話說完,楊震才在掃了所有人一圈后道:“大人,大家所言都有些道理,但在我看來,所有人都忽略了一個最要緊的事情。若是不把這事給做好了,任我們用再多法子,也不可能真正解決問題?!?
“你指的是何事?”鐘裕眉毛一聳,問出了所有人心里的疑問。
楊震正色道:“敢問各位,兵變因何而生?”
“這……”所有人面上都現出尷尬與慚愧之色,有人囁嚅了一下嘴唇,卻還是有些說不出話來。
“因為士兵們已沒了活路。當他們連最基本的生存都無法保證時,才會如此鋌而走險,干出叛亂之舉來。若他們能吃飽穿暖,有家可回,又怎么會冒著被殺頭的風險叛變呢?”楊震并沒有打算在這上面給他們留什么面子,很是直接地說道:“所以若想表現出官府的誠意,讓叛軍相信我們,并出山受降,咱們首先要做的并不是什么張貼告示,尋找他們的所在,而是消除他們的后顧之憂,把本就屬于他們的田產和家產都重新還給他們?!?
“楊千戶所言極是,各位,本官心里可是有本賬的,你們心里也該清楚自己該做點什么了吧?”鐘裕這時候也終于回過味來,意味深長地從這些山西官員的面上緩慢掃過。
眾人與鐘裕那如有實質的目光一對上,身子就忍不住一顫。雖然在場眾人職位各有高低,為人也大有不同,但幾乎每一個都憑著身份之便得過不少好處,這其中有不小的來源便是來自兵卒的財產。
現在,鐘裕把話給挑明了,就是讓他們把這部分財產交出來。這對官員們來說可是個艱難的決定了,任何人都會感到肉痛,甚至產生抵觸的情緒。
見他們一個個都面露猶豫,楊震便把目光對準了臉色同樣不好看的郭榮:“郭總兵,對此你又怎么說哪?”
楊震的目光雖然不像以往般銳利,但在見識過他決絕手段的郭榮看來卻依然很是可怕。而且他身為第一個倒向楊震的大同官員,此刻也確實該率先表態,便在壓下心中的不甘后道:“現在想來,末將也著實是慚愧哪。當初居然就鬼迷心竅地跟著劉應箕他們一起侵吞底下將士們的財產。現在我已知錯,甘愿將之前昧下的兵產全部交出,還望大人能夠恕我當初之罪!”
楊震見他如此識相,臉上便現出了一絲笑容來:“郭總兵果然深明大義,令人感佩。那么各位大人呢?”
眼見郭榮這個占著最大頭的人都這么說了,其他人還敢硬撐著嗎?于是在一番沉默后,就紛紛表態,說自己也肯把之前非法所得拿出來交給官府處置。
雖然尚不清楚這一下能拿回多少他們侵吞掉的兵產,但只要開了這個頭,就是件好事。鐘裕只覺心里一陣歡喜,認為山西的變亂應該很快就能被平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