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彥足足在宮里窩了三日,把家中諸女喂了個飽,才于三日后在新建的太極殿召見群臣。
太極殿之名始自于魏文帝曹丕,此太極,非道家之太極,而是宮城位于全城中軸線北端居中建極,上應北極星,前殿為太,故名太極,自此之后,由曹魏至唐朝,歷朝歷代的中朝大殿均以太極為名,楊彥無意更改。
太極殿筑在高大的兩層臺基之上,面闊十二間,正面設左右兩個升殿踏步,兩側分別建有東西二堂,正殿是皇帝舉行大朝會等重要禮儀的主殿,東堂用來處理日常朝政,或召見群臣及講學之所,西堂是起居之所,正殿與東西堂一字并列,氣勢恢宏。
殿內按徐龕規劃,原欲仿效曹宮各設金銀銅四根立柱,但被楊彥否決了,一方面是耗費巨大,除了彰顯富庶奢侈,并無他用,就如秦始皇收天下之兵鑄十二銅人,結果二世而亡,另一方面是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用金銀銅裝飾宮室,實在是土掉渣,除了三哥家的土豪,誰拿黃金裝飾家居?
同時宮室多用金屬,會紊亂磁場,久而久之,不利于人體健康。
因此整個洛陽宮在建造中,能不用金屬就盡量不用,多以土木建料為主,此舉反為楊彥贏得了節儉的美名。
實際上楊彥就從沒想過當個節儉的皇帝,好不容易打下江山,還舍不得吃穿,那不是折騰自己么?甚至還會如道光那樣,自己打著補丁,臣下卻奢侈無度,落得百年笑談。
當然了,楊彥深明低調之理,他講究內在享受,隱蔽性極強。
由于今日的朝會,是明軍凱旋而歸的第一次朝會,故于洛陽六品以上官員悉數參加,包括劉曜與李雄,這二人賜封為候,在禮儀上需要點個卯。
幽深的太極殿內,左右兩側擺滿地榻,坐滿了文武官員,不時出列奏事,楊彥耐心應答,劉曜李雄也當過皇帝的,不自禁的拿明國的朝會與自家朝會相比,只覺法度更是森嚴,整個朝堂上洋溢著蓬勃朝氣。
不片刻,一名其貌不揚的官員出列,拱手道:“大王,臣鑄錢都將長史紀如海,奉少府令鑄金銀幣,現呈給大王一觀。”
楊彥向左右打了個眼色,有老宦人下階,取來金銀幣置于案頭,楊彥拿手上掂了掂,便道:“給諸公一觀。”
“諾!”
宦人又在每人的案前擺放上一副,分別是銀白色的銀幣與黃澄澄的金幣,大小規格一模一樣,尺寸與五銖錢等同,略厚,非常實沉,中間沒有圓孔,一面以篆體書一個大大的明字,另一面是一艘在波濤中航行的帆船。
“這是金子啊!是足金!”
有官員把金幣放嘴里咬了一口。
“工序頗為精致,但中間為何沒有方孔?”
又一名官員一手掂著一只,向相鄰的同伴問道。
楊彥打量著席下情形,不片刻,便道:“諸公,此為不久前鑄造的金銀幣,成色如何,份量可足?”
眾人陸續點頭稱是,其實用肉眼分辨金銀成色不難,黃金成色越足,色澤越深,也越重,硬度則相應變軟,拋擲在幾案上,會發出叭噠聲,有聲無韻無彈力。
假金或成色低的黃金,聲音脆無沉悶感,一般發出當當響聲,有余音,落地跳動劇烈。
純銀則潔白有光澤,徒手可以折彎,拋擲時彈跳不高,聲音平穩,反之,跳較高,聲音尖亮者,必為假或成色低的白銀。
郗鑒拱了拱手:“不知大王鑄造金銀幣做何用途?莫非是打算用于替代五銖錢?”
楊彥點點頭道:“近些年來,我軍南征北戰,收繳了大量金銀,并于倭國石見開采銀礦,獲得了穩定的白銀來源,而金銀價值高,不易銹蝕,以金銀為貨幣,便利遠甚于銅。
有鑒于此,孤打算于歲末之時,王庭、京兆、各州城官吏俸祿改以錢幣發放,原本的米、布一律停發,以市價折合成錢幣,包括年底歲錢,也折合錢幣發放,其余郡城縣城,兩年之內不作改動,仍以米、布、錢混搭,兩年后根據實際情況決定是否全面推行金銀幣。”
這話一出,眾皆嘩然,自漢末戰亂起來,錢幣正在逐步退出流通領域,江東好些,錢還能用,但在北方,幾乎以谷和布帛流通,即使發錢,也是搭著發,從來沒有只發錢的先例。
楊彥雙手一壓,大聲道:“諸公,諸公,都靜一靜,中原淮北久不使錢,難免讓人心生抵觸,孤理解,可這真金白銀鑄造的錢幣難道是偽劣幣?
錢幣用于流通,有米帛不可替代的優勢,漢家江山五百年,錢幣也使了五百年,從未有差池,只因長期戰亂,朝庭法紀松馳,個別利欲熏心者濫發偽劣幣,套取大量資財,致人傾家蕩產,錢幣名聲由此敗壞,極端者甚至憎恨錢幣,而孤自起兵以來,打擊偽劣幣從不手軟,我大明境內絕不允許有任何偽劣幣流通,凡私鑄幣者,首犯斬,從犯及其三族,勞動改造,沒收家產,絕不姑息,諸公有何想法,請直言。”
眾人面面相覦,楊彥把話講到這個地步,反對必然要引來不快,其實憑心而論,金銀幣如真能全面流通,無論是對于國家,還是對于民間都有極大的好處,這是所有人可以認清的事實,但久不使錢,總不大習慣,而且再有一個多月就是新年了,推行是否過于急促?
郗鑒又問道:“臣已知大王心意,如真能以足值錢幣流通,確是利國利民,但是否操之過急?倘若洛陽糧價暴漲又該如何?”
楊彥擺擺手道:“郗公多慮了,孤于長安念及于此,早命各倉府庫備足布帛、糧食,供應市集需求,隨時可出手打壓價格,不至于引起過大的波動。
遙想數百年前,前漢有文景與昭宣之治,時長安商賈云集,市貿繁榮,而今洛陽為我大明都城,街頭冷冷清清,別說比擬前漢長安,連晉都建康都遠遠不如,其衰敗景象,與我大國的國力不符,現投放足值金銀幣,將促進商貿流通,凡我明國民眾,皆可從中獲利。”
崔訪也問道:“此錢工藝精良,字跡圖案清晰,遠非外間偽爛錢幣可比,臣料想民間不會抵制,只是……金銀幣與五銖錢如何個兌換法?”
楊彥道:“晉武帝太康年間,一斤黃金兌十萬五銖錢,孤以此為基準,一斤黃金鑄百枚金幣,每枚金幣可兌千枚五銖錢,而金銀在民間的比價為一比五,也即一枚銀幣兌兩百五銖錢。
每千五銖錢重十三斤,而一枚金幣僅為百分之一斤,質輕價高,有利于民眾隨身攜帶,促進商業繁勞發展,呵呵~~孤可是記得,當初孤于建康街頭說書,每日賺取的五銖錢裝足滿滿一筐,乍一看收入頗豐,可實際上給巧娘扯上幾匹絹布就沒了。”
階下傳來了會意的笑聲,楊彥從不諱言自己的過去。
崔訪也呵呵笑道:“大王起于民間,深知民間疾苦,所鑄錢幣皆為真金白銀,百姓們理該不會抵制。”
刁協跟著問道:“大王,錢幣背面帆船是何寓意?”
楊彥正色道:“寓指兩層,其一,帆船行于大海,乘風破浪,喻排除困難,奮勇前行,其二,海外天地廣闊,物產豐富,孤舉一例,郯城孫氏,出海至瀛洲,開采千年老樟木,量產樟腦,如今江東所用樟腦,十之拐玖出自于孫氏,此舉利國利民,自家也可憑此發家致富,收益遠超種田,孤以此鼓勵天下人出海遠航,探索發現,開闊視野,而不是總把目光局限于咱們腳下的這一小片土地上。”
“好!”
李驤大聲贊道:“大王說的好,我大明正如一艘大船,須齊心協力,逆水行舟,方能自強不息矣!”
群臣皆以古怪的目光望向李驤,暗道這話怎么也不該你來講啊,不過李驤擺出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對射來的鄙夷眼神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