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
夏潯拉住茗兒的小手,拼命地奔跑著,可惜海灘上沙土松軟,后邊幾個倭人赤著雙腳,因為身子矮小,所以連縱帶竄的,仿佛青蛙一般,速度卻極快捷,兩人穿著靴子可就跑不快了,尤其是茗兒小丫頭,終究不擅長跑。
一個倭人手舉長刀興沖沖地追上來,嘴里嘰哩呱啦也不知喊些什么,估計翻譯成漢語就是“花姑娘,大大滴漂亮,一類的話兒。
夏潯眼見那倭人越追越急,突然一堆茗兒的后背,把她送出三尺,身子往下一伏,一個旋身,兩手沙土便揚了出去。
那正饞涎欲滴地緊盯著茗兒的倭人見夏潯一身尋常百姓衣服,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這些百姓見了他們只有逃命的份兒,還沒見過幾個敢憤起反抗的,所以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花姑娘身上了,結果一蓬沙土劈面撒來,眼睛迷了,嘴巴里也灌進了一把沙子。
那倭人氣得哇哇大叫,手中一把日本刀舞得風車一般,還沒等他眨動雙眼恢復視線,后腰便被狠狠跺了一腳,雖然他底盤很穩,可這一腳力氣極大,還是被一腳跺倒,身子剛一挨沙地,還沒等他爬起來,脖子上又挨了一腳,這一腳跺得狠,“咔嚓,一聲竟把他的脖子踩斷了,整個人都陷進沙地。
夏潯拾起那口日本刀,在手中拈了拈,質地當真不錯,看來這個倭人在倭國至少原本是有些地位的。一刀在手,他的膽子就大了,站起了身子,向海灘上望去。
他也沒想到自己運氣這么背,好不容易到了海邊,鬼鬼祟祟的想要尋個船家送他出海,可是轉悠來轉悠去,發現海邊有大量的船只,卻沒有一個人,夏潯正驚訝間,忽見一隊官兵飛快地奔來,士兵簇擁著一員將官,這將官騎著一匹駿馬,手中提著一口大刀,殺氣騰騰。
夏潯見狀大吃一驚,只道自己的行蹤泄露,連忙帶著茗兒藏到一片野草叢中。這個地方的地形,是一個內凹的海灣,灣中停泊著許多船只,因為岸邊延伸向一片小山,所以小樹野草、泥沼處處,也還易于隱身,這也是夏潯機警,有意挑這么一片海灘尋找出海的船只,一旦被公人發覺,易于脫身。
夏潯和茗兒藏到草叢中,就見那隊官兵到了海邊二話不說,便去縱火焚燒船只,不禁大為驚訝:“官兵不是為我而來?”
那些官兵四散開來,分頭引燃大小船只,正在忙碌著,便有一群海盜大呼小叫地從岸上撲過來,官兵見狀,便放棄燒船,上岸與他們廝殺起來,夏潯發覺這些海盜衣著、發型、身高,極像是東瀛倭人,再聽他們大呼小叫的語言,果然判斷無誤,不禁更為驚愕。
倭寇該從海上來才對,怎么官兵先趕到海邊燒船,緊接著倭寇從他們背后出現,也是從陸地方向來,這是怎么回事兒?緊接著,你追我殺的倭寇發現了藏在草叢中的夏潯和茗兒,一見這小姑娘嬌俏可愛,幾個發現他們的倭寇色心大動,便追了過來。夏潯已經殺了一個人,還不知道這兒倒底發生了什么事。
另幾個追上來的倭寇一見這個漢人百姓殺了他們的人,登時兇性大發,暫且放棄了那個花姑娘,齊齊向夏潯合圍過來,夏潯既然動了手,本也沒打算就此一走了之,他把手中長刀一揮,重量也還適手,便大喝一聲,一招“力劈華山”向靠得最近的一個倭寇劈去。
那倭寇嚇了一跳,他沒想到這人腰、臂、刀配合得如此協調,這一刀下來虎虎生威,比起他們那里第一流的劍客也不遑稍讓,急忙使刀去迎,夏潯身隨刀轉,刀光一閃,已變劈為掃,“噗,地一聲,便把面前這只“青蛙,攔腰砍成了兩半,腸子內臟灑了一地,鮮血飛濺,慘不忍睹。
茗兒見了一聲驚呼,俏臉發白,幾乎吐出來。
一個倭寇怔了怔,沒有馬上沖上來動手,而是用日本話對他說了幾句什么,夏潯怔道:“你說甚么?”
他這才注意到,眼前這個倭寇衣著穿戴不像普通的倭人,腳上也難得地穿了鞋子。夏潯與日本國使節打過交道,看他的發型、打扮,尤其是那漆黑的牙齒,似乎是個貴族,不由得心中一動。
他再一掃視周圍幾個倭寇,因為這人一問話,便立即停止了進攻,雖然因為同伴的死,他們個個氣憤莫名,態度卻異常恭謹,舉止進退之間,也有些紀律,心中不由得一動:“他們真的只是普通的倭寇么?還是……易軍為匪?”
夏潯可沒忘記,日本國使節歸程中,曾被雙嶼島海盜戲辱過,最后剝得赤條條的,又把他們的船搶個精光,才趕他們走。
那倭寇也有些奇怪,又改用漢話道:“你的,明國人?日本人?”
“老子當然是明國人!”
夏潯這才明白他問甚么,長笑一聲,手中長刀再度揚起。
夏潯的刀法是跟胡九六學的,胡九六的刀法就是極具實戰威力的古刀法,而且夏潯還曾經見識過馮西輝的雙手刀法,日本刀法大量借鑒了中堊國古刀法,其實就是雙手刀法的一種體現,現在夏潯用的刀是日本刀,自然而然地便融合了馮西輝和胡九六的刀法特點,以雙手使刀,運氣使力的法門與日本刀法極為相似。
他用的本就是日本刀法的祖宗,結果被那日本人把他當成了日本人,在他看來,中原可不該有人把他們的日本刀運用得如此嫻熟。眼見夏潯自承是明國人,那個倭寇大怒,立即舉刀迎來,其他幾個倭寇也不怠慢,同伴的死亡沒有令他們畏懼,反而激起了他們的敵愾之心。
夏潯雙手持刀,糊里糊涂的便跟幾個倭寇大戰起來……
夏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幾個倭寇解決掉,那個疑似日本貴族的倭寇被他殺掉之后,周圍的幾個倭寇都像死了親爹似的嚎叫起來,一個個不要命地向他猛撲,大有以命換命的架勢,夏潯更加斷定,這個倭寇身份不簡單,尤其是奪了他的那柄刀后,此人的刀比方才那柄刀還好,有兩個倭寇就是被他連人帶刀劈成兩截的,使得這樣好刀的,又豈能是一個窮困潦倒的海盜。
夏潯心中暗暗存疑,如果有機會,他會查清這件事的。
海灘上的明軍將士人數上較之這些倭寇要少了許多,由于分頭燒毀船只,他們已經分散開來,無法發揮集體作戰的特長,而單兵較量武藝,又較這些倭寇稍遜,以致甫一交戰,便節節敗退。不過夏潯注意到那個騎馬的將官手舞一口長刀,卻是勇不可擋,在他解決了圍攻他的幾個倭寇后,那馬上將軍所過之處,已經倒斃倭寇數十人。
“好一員猛將!”
夏潯心知此人雖然占了馬力和長刀的便宜,可是這一路沖殺下來,能這么快解決許多敵人,其武功之高,怕也不比自己差上多少。就在這時,只見那馬上將軍身子一晃,急忙一提韁繩,馬卻沒有躥躍出去。原來沙灘松軟,還有泥沼,那馬奔躍之間,馬蹄陷進了一個泥坑,竟然拔不出來。
“不好!”
夏潯一見幾個倭寇趁機向那明將圍攏過去,不由臉色一變。這位馬上將軍穿著鎧甲,手中使得又是馬戰的長刀,一旦步戰,恐怕敵不過這些動作靈活、地老鼠一般竄來竄去的倭人。
夏潯急忙掃視了一眼周圍,見倭寇們與明軍將士正在捉對兒廝殺,還未顧及他們這里,便對茗兒急聲道:“快,伏到船下去藏身,不要胡亂走動!”說完拔足便向那馬陷泥綽的明將奔去。
沙灘上,有一艘待修理的小船被拖上了岸,就在草叢之中,茗兒聽了他吩咐,連忙伏到那船側,藉以掩護,同時悄悄探出頭來,看著夏潯去向。
夏潯晚了一步,那些倭寇反應極快,一見那殺了他們多人的明將馬陷泥沼,立即像見了血的蒼蠅一樣,群起而攻,欺那明將長刀鎧甲,轉動不靈,你一刀,我一刀,走馬燈般游戰,待夏潯趕到時,那明將已血染征袍。
“殺!”
夏潯厲喝一聲,一個倭寇剛剛一刀捅進那明將肚子,還未及拔刀,便被夏潯斜肩帶胯,削成了兩半。夏潯手中這口刀,倒真是一把好刀,夏潯估計以這口刀的鋒利,至少也是一柄三胴刀,就是可以一刀連斷三人軀體的那種快刀。
夏潯一刀下去,刀尖在沙地上一點,泥沙帶著鮮血激濺,揚向對面一名倭寇,趁他雙眼一瞇的剎那,一口刀便攮進了那人肚子,直沒至柄,逼著那人一連退了七八步,趁機躲開了另外幾個倭寇的長刀,隨即拔刀,返身再戰。
茗兒躲在船后,用小手掩著嘴巴,驚訝地看著夏潯,隨著夏潯一路逃來,她也不是第一回看見夏潯動手了,可是她還沒見過夏潯殺人時,殺得這么快、這么準、這么狠!
幾個倭寇見他刀法驚人,立即十分默契地形成一個半圓,將他逼住。
夏潯背依大海,頭頂陽光,腳下是咆哮的浪花,雙手握刀,殺氣騰騰地逼視著眼前的幾個倭寇,威儀如天神,那種氣勢,不像是被人圍住,倒像是他一個人把幾個倭寇都包圍了一般。
“好威風!好神氣!”
茗兒一雙明眸看著他,目光忽然有些著迷,芳心可可,粉拳緊握,激動得她只想大聲吶呼助威:“叔叔……不是!哥哥好威風啊!這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才配做我徐妙錦的夫君!茗兒要定你了!你知不知道啊,楊旭哥哥!”
那員明將拔出了刺在身上的刀,一手拄著自己的長刀,一手掩著小腹,想要從地上站起來,可是掙扎了幾下都無法起身,他無法幫助這個突如其來的義士,只好焦灼緊張地盯著他。
夏潯與眼前幾個倭寇對峙著,忽然看到遠處塵土飛揚,又有一隊人馬奔來,看那飄揚的旗幟,分明是大明軍隊,他的心里一松,嘴角便露出一絲冷冷的笑意。那幾個倭寇似乎也聽到了背后的聲息,開始有些不安起來同,眼神也有些飄忽,就是這時!
夏潯手中的刀微微一側,一抹雪亮的寒光從面前幾個倭寇眼上攸然掃過,與此同時,夏潯如猛虎下山一般猛撲過去,手中刀潑出一片扇形的光輪,血光四濺……
“大人!大人!”
明軍援兵趕到后,倭寇見明軍援兵甚眾,開始紛紛搶占還未及燒毀的船只準備出海,夏潯急忙搶上去扶住了搖搖欲墜的那員明將,急聲喚道。
“好武藝,真是好武藝呀!”
那員明將已氣息奄奄,他微笑著看著夏潯,問道:“你……不是軍戶出身吧?可惜了,若你是我軍中將士,那該多好!”
原來,這員明將乃是象山縣錢倉衛所的千戶,叫易紹宗。從上個月開始,突然有大批的倭寇進逼沿海,一開始有雙嶼島的中堊國海盜牽制,他們對沿海百姓造成的欺擾還不嚴重,后來他們的力量卻突然增強了,雙嶼島群盜實力不濟,開始退縮防線,他們便像吸血的蚊蠅一般撲上岸來。
往年,也有倭寇襲擾,時間也是這個時間段,但是今年似乎特別的多。今天,便有一股倭寇在此登岸,撲向象山縣城,易紹宗聞訊之后,立即點齊本部兵馬,令七百人隨副千戶胥凱洋救援縣城,自己則帶領三百人抄倭寇的后路,想把倭寇的船只都燒了,徹底消滅他們這股,以絕后患。
不料這些倭寇在沿海岸灘上有明人中的敗類做眼線,他們還沒趕到易山縣,驚聞消息后便又急忙趕了回來,易紹宗一番血戰,馬失前蹄,竟爾被圍攻,身中數刀,夏潯見他臉色慘白,傷勢如此之重,險見是無法活命了,不由有些黯然。
易紹宗讓夏潯扶著坐起來,眼看著許多已經搶船出海的倭寇遙遙遠去,不禁遺憾地道:“海岸漫長,無法處處駐兵,防范再嚴也禁不絕倭人的襲擾……,可惜我沿海衛所,船艦只能在內湖中航行,經不得遠海風浪,否則,大可出海剿匪,搗其根基,豈容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夏潯脫口道:“將軍,我們大明早晚會有自己的遠洋艦隊,我們的艦隊,將是一支無敵艦隊,將龐大如一座移動的城堡。所到之處,莫不臣服!不恭者,擒其王!區區倭寇又算甚么!”
“但愿……但愿真有那么一天……”
易紹宗微笑著吐出一口濁息,腦袋一歪,倒在夏潯懷里,他的雙眼依舊望著遠處倭人消失的地方,眸中帶著不甘、仇恨和遺憾,只是那眼中神采,已一絲絲消散……
士兵們打掃著戰場,副千戶胥凱洋和夏潯一起把易紹宗抬到山坡上,默默地放下。
夏潯忍不住問道:“將軍,你們既然知道倭寇近來襲邊甚頻,且人數眾多,怎么不向上邊多請些援軍呢?僅靠象山衛這一路兵馬,難免顧此失彼呀。”
胥凱洋嘆道:“援軍并非本地常駐人馬,他們能在這里駐扎多久呢?何況,近來我是一兵一卒也請不來的。”
“怎么?”
胥凱洋苦笑道:“你們小夫妻從和州來此投親,一路行來,想必還不知道,燕王大軍已到長江北岸,朝廷水師,盡被調去抵敵了。”
夏潯吃了一驚,失聲道:“甚么?燕王已到長江北岸?”
胥副千戶道:“不錯,燕王馬上就要過江了,各地官府都在抽丁抽役,赴金陵勤王,你說找不到要投奔的親戚,我猜他們大概也被征去金陵了吧,現在兵荒馬亂的,你們不要到處亂走,就在象山縣城住些時日,等大局安定再說吧。如果有什么難處,就跟我說。”
“多謝大人!”
夏潯與茗兒對視了一眼,掩飾不住心中的驚喜:“燕王已到長江北岸,紀綱定是把消息送到了。”
一念及此,出海的念頭早被他拋到九宵云外,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馬上飛到那兩軍對壘的長江戰場。
看看凌亂的戰場,滿地的死尸,夏潯握緊了他手中的那口三胴刀。他已找到刀鞘,他想把這口刀當成他的戰利品。在那口刀的刀柄上有一個家徽,那是一個圓圈,中間是花瓣的模樣。
他才不信今年驟增的倭寇是一種偶然,這些人和被剝得赤條條歸國的島津光夫等人一定有莫大干系。
燕王要渡江了,天下即將易主,一個新的時代即將來臨,而他,他也將有機會指斥揮遒,開創一生事業。
他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持此利劍,駕駛著大明的遠洋巨艦,親自趕赴東瀛,把那指使倭寇侵我海疆的罪魁首級提回來,告慰易將軍在天之靈和沿海受難的百姓們。
他相信,會有那么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