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普光寺回來后,孔琉玥投入到了為傅旭恒二十五日納郭宜寧的忙碌當中。
本來納個妾實在沒什么可準備的,且又是小叔子納妾,就是要忙,也不該孔琉玥這個當大嫂的來忙,而該三夫人這個當大老婆的來忙。
偏生三夫人又因連日來晝夜照料病中的傅旭恒而累“病”了,“犯”了胃疼的老毛病,躺在床上起不來,三房又沒別個可以主事的,且孔琉玥又是當家主母,事情便自然而然落到了她頭上。
說是納個妾沒什么可準備的,畢竟是太后賜的,該做的面子情兒還是要做到:灑掃屋子,粉墻,重新涂油漆,里里外外換上桃紅的幔帳,還有家具被褥坐墊,挑選伺候的下人之類事……到底還是讓孔琉玥忙了好幾日,才算是大體準備得差不多了。
在此期間,邵公子請的媒人去了柱國公府求親,尹大老爺又親自見過了邵公子,覺得很是喜歡,于是當場拍板定下了二人的婚事,請欽天監看過之后,將婚期訂在了來年的三月十八。
如此尹慎言的終身總算是有靠了,孔琉玥方長長松了一口氣,覺得到底沒有辜負了當日周姨娘那番囑托。
又過了兩日,便到了正月二十五日。
因是三房納妾,說穿了與別房根本沒有關系,因此除了清溪塢以外,別的房頭都是平日里怎么樣,如今仍怎么樣。
只外院稍稍要忙些,就算如今傅旭恒已是白丁,畢竟還是傅城恒的弟弟,永定侯府的三爺,自然有人會上趕著來巴結,以致本來只準備了四桌宴客席面的,結果臨時又加了兩桌。
清溪塢內。
“……夫人,眼看就要戌時了,您還是聽媽媽一句,且起身來妝點了罷,待會兒新人還得給您磕頭敬茶呢!”孫媽媽正小心翼翼的勸著三夫人。
三夫人面朝里躺在床上,只把一個后腦勺對著孫媽媽,半晌才冷笑道:“她是個什么東西,不過一個先奸后娶的賤人罷了,也值當我特地為了她妝點打扮?呸,她也不看看自己配是不配!”
孫媽媽聞言,暗嘆一口氣,那郭姨娘的確可恨,畢竟是太后懿旨賜的,且三爺之前也再三叮囑過夫人,好歹將面子情兒做足,連日來夫人因“病”臥床將一應瑣事都推給大夫人已惹得三爺頗為不悅,說夫人不識大體了,再這樣下去,夫人可就要越來越失卻三爺的心了!
因繼續陪著小心勸道,“她是不配,可畢竟是太后賜下的,且三爺又再四叮囑過夫人,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瞧在三爺的面子來,還是快快起來罷,反正三爺都說過是一定不會踏進她屋里一步的,您又有什么好擔心的?正是該借她敬茶之際,好生給她一個下馬威,讓她知道什么叫‘妻’,什么叫‘妾’呢!”
好說歹說,到底勸得三夫人坐了起來,由孫媽媽和丫鬟們簇擁著進到凈房,妝點打扮去了。
再說外院,因是納妾,無須傅旭恒親迎,遂只派了一頂簇新粉轎,六個吹鼓手,兩個喜娘,并兩個執事扛著大紅雙喜字的牌子,便迎親去了。
威國公府離永定侯府不過四五條街,因此不到戌正,轎子已接了新人,一路抬著到了永定侯府的西北角門下。
“……回夫人,凌總管才使人來說,花轎已經進門了,”
三夫人正坐在妝臺前由丫鬟們服侍著梳頭,就有小丫鬟進來戰戰兢兢的稟道。
三夫人眉一挑,冷笑道:“來了就來了,不過一個奴才秧子罷了,難道還要我親自去迎不成?”
嚇得小丫鬟低垂下了頭去,不敢則聲。屋里其他人也都忙眼觀鼻鼻觀心的低下了頭去。
孫媽媽看在眼里,就吩咐一旁的海玉,“去書房瞧瞧三爺換好了衣服沒有,若是換好了,過來稟一聲。另外,再使人去瞧瞧茶沏好了沒?!币蛉蛉恕安 绷耍逻^了病氣給傅旭恒,便提出要搬到西廂房去,傅旭恒卻主動搬去了自己的小書房,故孫媽媽有此一說。
海玉聞得孫媽媽吩咐,如蒙大赦,忙屈膝應了一聲“是”,作速離去了。
這里孫媽媽方又賠笑著小心翼翼問三夫人道:“夫人看是戴這對赤金鑲紅寶鐲子,還是這對羊脂玉鐲?”
三夫人一身柔光閃閃的海棠紅妝花褙子,頭上插著金釵步搖,紅寶石累絲銜珠鳳釵,耳上墜著紅玉鴛鴦耳墜,滿目琳瑯的紅色將她妝點得甚是華貴,端的是氣勢逼人。
見孫媽媽問,三夫人也不說話,只是直接自己動手撿了那對赤金鑲紅寶的鐲子戴上,哼,她就是要讓那個姓郭的小賤人看看,只有她這個正室夫人才配穿戴紅色,至于她,既是粉轎進的門,且等著一輩子穿粉紅色罷!
孫媽媽見狀,約莫猜到了三夫人的心思,一時間卻不知道該以何話來解勸的來。
正發愁之際,海玉回來了,行禮后稟道:“回夫人,三爺已經收拾妥了,已經過去正房了,請夫人直接過去即可。”
三夫人聞言,冷笑一聲,向孫媽媽道:“看來有些人已是迫不及待了!”
孫媽媽不知道該以何作答,好在三夫人也不等她作答,已經冷哼一聲,抬腳往外走去,孫媽媽見了,方松了一口氣,忙忙跟了上去。
三夫人被簇擁著去到正房,就見已換過一身嶄新寶藍色云紋團花湖綢長袍的傅旭恒已坐在那里了。畢竟是病了一場,傅旭恒看起來瘦了不少,整個人也沒什么精神的樣子。
看在三夫人眼里,又禁不住心疼起來,方才的怒火倒是瞬間去了三四分。
正想上前去好生說幾句話,就有婆子跑進來,“三爺,三夫人,轎子已經進了咱們院門?!?
伴隨著婆子的話音落下,郭宜寧的轎子已經從清溪塢的后門進來,很快停在了正房的臺階前。三夫人才去了的那幾分怒氣,便瞬間又全部回了籠,且還有比剛才更盛的趨勢,因恨恨的坐到了傅旭恒對面的榻上。
孫媽媽就忙領著丫鬟們出去,將穿著粉紅色褙子的新人從轎中扶出來,扶進廳堂里,然后掀開了蓋頭。
郭宜寧那張顯然是精心妝點過,隱約可見幾分喜悅和嬌羞之色的臉便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三夫人見了,就忍不住冷笑起來,不過就是當個妾而已,有什么好值得喜悅的,果然是小門小戶出身,就算是人為的頂了個國公府小姐的名頭,依然上不得臺面!
于是便只是冷著臉,半天都不說話。
這種時候她是有意不說話,傅旭恒則是不好說話,畢竟是內院的事,且他也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便只是面無表情的坐著,打算看她能作到什么時候。
屋里的空氣就漸漸變得沉悶起來,讓人只覺喘不過氣來。
孫媽媽看在眼里,不由著急起來,夫人就算要給新人立規矩,也要等新人敬了茶,待三爺離去之后再立啊,這樣硬撐著不讓新人敬茶算什么呢?豈不是活生生在將三爺往新人那邊推呢,這世上又有哪個男人是喜歡不聽話女人、又有哪個男人是不喜新厭舊的?
因一面拼命給三夫人使眼色,一面笑道:“三爺,夫人,新姨娘該給您二位敬茶了!”
傅旭恒方咳嗽了一下,點頭低應了一聲,“嗯。”
一旁井月便忙在孫媽媽眼神的示意下,將一塊跪墊放到了郭宜寧的面前,海玉則端著一個放了兩杯青花纏枝紋茶盅的托盤上前。
進門后便帶著一臉嬌羞偷覷傅旭恒的郭宜寧到這會兒才意識到“妾”的真正含義,不能穿大紅嫁衣,花轎不能走正門,而且花轎只能是粉色;也不能跟夫君對拜,而是要跪著給他敬茶;甚至連蓋頭都不能由他親手揭起!
郭宜寧臉上的嬌羞一下子去了個七七八八,但思及昨兒個夜里她親生母親與她說的話‘過去之后,你惟一能依靠的便只有夫主了,你記得凡事都要順著他,盡量討他喜歡,早日生下兒子,你的終生方算是有了著落’,便還是低眉順眼的盈盈跪下,接過海玉手里的茶,高舉過了頭頂,嬌聲說道:“爺,請喝茶?!?
她自認自己的聲音甜美得緊,卻不知屋里除了傅旭恒這惟一的一個男人外,余者都是女人,自然不會覺得她的聲音誘人,反而是一聽便不由自主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偏偏惟一的男人傅旭恒心里又委實厭惡她的緊,只要一看到她,便會想到初六那日自己是如何被傅城恒和晉王妃算計了的,因此也是沒好臉子。
于是只是接過茶盅象征性的抿了一口,扔下一句:“我回書房了?!北闫鹕泶蟛搅餍嵌チ?。
三夫人見狀,眼里方有了一絲喜色。
反觀地上跪著的郭宜寧,卻是連僅剩的那二三分嬌羞和喜色都蕩然無存了,又見一屋子的下人都拿或是不屑或是幸災樂禍的目光看著自己,寬大衣袖下的指甲,更是幾乎就要嵌進肉里了。耳邊同時浮過昨兒個夜里親生母親與她說的另一番話‘雖說你是太后懿旨賜進門的,但妾就是妾,是無論如何都比不得正頭夫人的,況說句不好聽的,京城里又有誰是不知道你底細的?只怕正房夫人會百般刁難你。你也不要怕,只需時刻記得,你是太后娘娘賞的,不比旁人,只要不做得太過分,那位正房夫人便奈何不了你,所以該擺的威風還是要擺,該爭的還是要爭,萬不能叫人欺負了你去,明白嗎?’
想著反正傅旭恒也不在跟前兒了,她就是表現得再嬌弱再撩人,也沒人看了,那她為何還要白受氣?當下也不待孫媽媽招呼起身,便徑自站起來,走到三夫人面前跪下,語氣生硬的敬茶道:“姐姐,請喝茶!”——再是不愿意白受氣,這點最基本的規矩她還是懂的,但心里多多少少都有氣,因此語氣便不怎么好,而且也不是用的敬語“夫人”,而是像一般貴妾那樣,直呼的“姐姐”。
三夫人正暗自得意傅旭恒不待見郭宜寧,面上的神色也因此而緩和了許多,正想著等郭宜寧過來給自己敬茶時自己要怎么為難她,好生給她一個下馬威,不想就見她已自己站了起來,跪到她面前,叫起她‘姐姐’來,且語氣還非常不好!
三夫人當即怒不可遏,她是個什么東西,也敢跟她姊妹相稱起來?!
于是也不接茶,只是冷笑著與一旁的孫嬤嬤道:“奴才就是奴才,賤流就是賤流,只當自己攀上了高枝兒便不是烏雞了,殊不知烏雞就是烏雞,永遠變不了鳳凰的!”
傅旭恒不在,孫媽媽樂得讓三夫人一出心頭那口憋了這么久的來自方方面面的惡氣,免得白憋壞了身子,因笑著附和道:“夫人說的是,烏雞就是烏雞,是永遠都變不了鳳凰的!”話里的輕蔑和不屑,是個人都聽得出來。
聽在郭宜寧耳朵里,也是越發怒火高漲起來。她雖出身小門小戶,家境貧寒,因是長女,長得又有幾分姿色,父母向來存了借她攀高枝兒的心,——不然也不會聽太后一說,便將她過繼給威國公夫婦為女了,——也算是將她捧在手心里長大的,自然而然養得有幾分嬌慣潑辣,之前那些在人前的嬌柔荏弱,不過是太后讓人“惡補”出來的罷了,且之前有碧桃紅桃兩個丫鬟在旁提點著,她也不敢太過分,惟恐男人看了不喜,攀不了高枝兒了。
如今眼見攀高枝兒當正房奶奶是沒希望了,反倒還淪落來作了妾,且夫君一看就不待見她的樣子,正室夫人又是這般態度,竟是一來便打算給她個下馬威,絲毫不顧及太后的面子,她若是不把她的氣焰打壓下去,明兒這日子還要怎么過?難道任人搓扁捏圓不成?
當下也不敬茶了,將茶杯隨意放回井月捧著的托盤上,便自己站了起來,冷笑著反問三夫人道:“姐姐說我是烏雞,別忘了如今我們已經是姐妹了,就算您不承認我這個妹妹,我們依然已經是姐妹了,您說我是烏雞,豈不知姐姐又是什么呢?”
一席話說得三夫人先是驚愕,繼而便氣了個倒仰,便喝命左右:“還愣著做什么,還不給我撕爛了這個出言不遜,不敬主母的賤妾呢!”
左右聞言,都是面露難色,若是換作旁的妾室,打了也就打了,關鍵跟前兒這位郭姨娘是太后懿旨賜的,正所謂“打狗尚需看主人”,叫她們如何敢打???便都偷眼覷孫媽媽。
連左右都能想到的道理,孫媽媽又豈能想不到?只得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的勸三夫人:“夫人,打狗還要看主人呢,畢竟是太后賜的,況今兒個又才是第一日,若是鬧大了,只怕……,她一個賤妾,您往后要磨搓她還不有的是機會,要不,今兒個就先打發了她?”
三夫人聞言,雙眼一瞪,大聲說道:“什么打狗看主人,既已進了咱們家的門,便是咱們家的狗了,我這個主人自然就打得!”話說得比剛才還要難聽幾分。
郭宜寧聽她說得這般難聽,如何受得?當即便冷笑道:“我是太后賜的,是太后的侄孫女兒,連宮里眾位娘娘見了尚且客客氣氣的,你一個連誥命都沒有了的白丁之妻,你打得起我嗎?你照照你那模樣兒再動手!我叫你打了去,我還活著?!”語氣比方才孫媽媽的語氣更要輕蔑幾分。
這下不止三夫人,就連孫媽媽都氣了個半死,壓根兒沒想到郭宜寧一個妾,竟敢如此頂撞辱罵主母,簡直就是膽大包天!
因上前兩步冷笑道:“還沒給主母敬茶,連禮都還沒成,還不是咱們三爺的妾,就敢頂撞起主母來,這樣的妾室,咱們三爺和夫人消受不起!”喝命左右,“將她送回花轎,讓人將花轎抬回威國公府去,就說這樣的妾,我們要不起!”再是太后賜的,這樣不敬主母的行為,到了哪里也都是站不住腳的,就說太后,她能容忍別的太妃太嬪這樣對她?所以到時候就算太后問罪,她們也不怕!
孫媽媽平常在清溪塢說話就極有分量,連傅旭恒都給要她幾分顏面,就更不要說三夫人了,因此她的話,在清溪塢便等同于是三夫人的話。這會兒聞得她都這般說了,左右便上來了幾個,要將郭宜寧弄回花轎上去。
郭宜寧不待丫頭婆子挨上她,已退后了兩步,繼續冷笑道:“想將我送回去,你們也看看自己有那個膽子沒有!我是太后賜的,又是依禮被抬進了傅家的,在旁人眼中,我便已是三爺的人,難道旁人會因為我沒有給正室夫人敬茶,就否認我是三爺的人嗎?再者,我可已經給一家之主的三爺敬過茶了,連三爺都承認我了,你們憑什么送我走?來啊,送我回去啊,我還巴不得呢,我也好即刻進宮,請太后娘娘為我做主去!”竟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別看郭宜寧表面上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其實她心里直打鼓,只因她知道,從她搭上傅旭恒的那一刻開始,她已因不能為太后帶來任何好處和利益,而成為了太后的棄子,她如果這會兒真被送了回去,她絕對相信太后是連問都不會問她一聲的。但她同時也知道,她現在惟一能依靠的,便只能是太后的虛名了,因此饒是心里再驚慌,也要強行擺出這幅巴不得三夫人將她送回去的樣子。
慶幸的是,她這幅樣子,倒真唬住了三夫人和孫媽媽。
孫媽媽聽郭宜寧這么一說,方意識到她們的確不能送她回去,別說三爺已經喝過她敬的茶了,就算三爺沒喝過,單憑太后的懿旨,她們已是不能將她送回去,更何況,她的粉轎可是已經進了傅家,進了清溪塢了,不管夫人有沒有喝她敬的茶,她都已經算是三爺的人!
孫媽媽當即沒了話,雖然心里氣恨得半死,亦只能強行忍下。
但三夫人可就沒有孫媽媽那么好的忍功了,面色鐵青的抓起幾上方才傅旭恒喝過的那個青花纏枝紋茶盅,便往郭宜寧身上砸去。
嚇得滿屋子的人尤其是孫媽媽夠嗆,生恐新人才過門第一日,便被自家夫人砸傷了,明兒傳了出去,夫人不好交代,便是三爺那里,只怕也會生氣,又要說夫人‘不顧大局’了。
因忙喝命左右,“還不快扶了郭姨娘回屋去歇著呢!”
郭宜寧經過方才之事,亦是嚇白了臉,倒不是怕三夫人,不管是動口還是動手,她相信三夫人都不會是她的對手。關鍵是滿屋子的下人都是三夫人的人,不像她勢單力孤的,陪嫁過來的一個婆子和一個丫頭這會兒又不在跟前兒,果真動起手來,只怕吃虧的還是她。
這會兒既聞得孫媽媽這么說,也就就坡下驢,冷哼一聲,同著兩個上前引路的丫鬟,轉身走了出去,徑自去了新房那邊,暫不多說。
清溪塢上演的這出“好戲”,自有人第一時間報到了蕪香院。
孔琉玥聽完之后,雖不說嘆為觀止,也禁不住對晉王妃豎起了大拇指,對付三夫人,就得要郭宜寧這種比其更潑辣更不顧臉面的人才最有效,她已經可以預見三房以后的日子,一定會過得很“熱鬧”了!
孔琉玥的預見沒有錯,就在次日清晨,清溪塢便又上演了一出好戲,讓清溪塢更又添了幾分“熱鬧”。
事情的起因,是傅旭恒昨晚上沒有去新房,而是歇在了三夫人的正房。
原來郭宜寧離開后,三夫人是越想越氣,越想越憋屈,即便將滿屋子的陳設都砸盡了,依然沒能得到緩解。
最后,還是孫媽媽給她出主意,讓她妝扮好了親去書房請傅旭恒過來,歇在正房而不去新房,不就可以給郭宜寧一個最大的耳光了?要知道進門第一夜夫主都不歇在自己屋里,——就算人人都知道郭宜寧早已不是初夜,依然足以讓她大大的沒臉了,看她以后還怎么敢囂張?!
三夫人本來不愿意的,在她看來,這種邀寵的方式,是只有下賤的妾室通房才會使的手段,她堂堂正室夫人,憑什么要這般自掉身價?架不住孫媽媽在耳邊說‘不趁現在將那個賤蹄子的氣焰打壓下去,明兒豈不是更要翻天了?’,只得細細妝點了,又吩咐小廚房送了碗熱熱的參湯來,然后去了書房。
之前敬茶時發生的事,傅旭恒已約莫知道了,雖不滿三夫人說了以后都聽他的,臨到頭了卻仍這般不識大體,但想著郭宜寧畢竟已經進門了,她一個妾平常也沒有出清溪塢更不要說出永定侯府的機會,就算三夫人再怎么揉搓她,也傳不到外面去,便也就沒有使人去申飭三夫人。
不想三夫人卻很快又親尋他來了,且還打扮得十分出眾,言談舉止又溫柔得緊。傅旭恒病了這么十幾日,便也就素了十幾日,三夫人跟他做了這么幾年夫妻,彼此間自是十分熟稔,很快便被她挑得起了興,于是一道回了正房去,一夜恩愛,可想而知。
然后到了清晨,事情就壞了。
郭宜寧在新房左等右等,就是等不來傅旭恒,于是使了自己的陪嫁婆子去打聽。那婆子也是個會來事兒的,拿了銀子便四處去打聽,倒是真打聽得傅旭恒的消息,說他這陣子都因病歇在書房,只怕今晚是不能來新房了。
傅旭恒因孝辭官之事,如今是整個京城都知道的了,郭宜寧自然也知道,且也知道傅旭恒因此而大病了一場之事,她雖直覺此事有個中緣由,但更操心的卻是自己的將來,自己還沒進門,夫主已經沒了官職,也不知道將來會怎么樣?只怕太后和郭家更不會管她了罷?
因此這會兒聞得婆子說傅旭恒是歇在書房的,倒也并不太放在心上,反正她的元紅是早就破了的,她早已是傅旭恒的人,是以卸妝過后,便獨自一個人,早早歇下了。
誰曾想到了清晨她剛起來,婆子就一臉忿忿的進來在她耳邊說:“原來三爺昨兒個夜里不是歇在書房的,而是被夫人親去書房,請到正房去,在正房歇了一夜。”
那婆子乃是郭宜寧親生母親給的,本來就會來事兒,不然也不會忍痛給她做了陪嫁。她既跟著過來了,便知道自己后半輩子的富貴榮辱都系在郭宜寧身上了,自是希望郭宜寧能盡快掙出幾分體面來,如何能容忍進門第一夜爺們兒卻沒歇在自家主子屋里,反倒歇在了正房?當下便攛掇了好些話。
郭宜寧但凡忍得氣,昨兒個夜里也不會跟三夫人硬碰硬了,最重要的是,她已經約莫找到了克制三夫人的法寶,那就是只要她搬出太后,三夫人便打她不得也罵她不得,就算是三夫人想,她身邊的人也會死死拉住她的,因此聞得婆子這一席話,當即便橫眉怒目起來,叫了自己的丫鬟進來服侍自己更衣梳洗畢后,連早飯都沒吃,便急急忙忙趕去了上房。
郭宜寧到得上房時,傅旭恒已經去了書房,只有三夫人一人正滿面春色的坐在桌前用燕窩粥。
一見三夫人那副飽受滋潤的模樣兒,再一想到自己昨晚上獨枕獨衾的好不冷清,郭宜寧便氣不打一處來,上前草草行了個禮,稱呼了一聲:“姐姐?!焙?,便陰陽怪氣的說道:“姐姐是高門出身,年紀又比妹妹長幾歲,懂的道理應該比妹妹多得多才是,如何連夫君正在病中,于女色上該有所忌諱的道理都不明白?連妹妹尚且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在洞房夜都不鬧三爺去呢,姐姐卻反倒做出這些媚上邀寵之事來,傳了出去,也不怕人笑話兒呢?”
三夫人方才聞得丫鬟來稟:“郭姨娘來了!”時,原本是不想讓郭宜寧進來的,還是想著就該讓她瞧瞧自己容光煥發的樣子,讓她知道自己在傅旭恒眼里什么都不是才是,于是方令丫頭領了她進來。誰曾想她一進來便是這么一番話,且還說得冠冕堂皇,讓她根本挑不出理兒來,不由當即氣黃了臉,冷聲罵道:“你是個什么東西,也敢教訓起我來,看來是該好生教教你什么叫規矩,什么叫體統了!”
便命孫嬤嬤,“傳我的話,郭姨娘因頂撞主母,目無尊長,罰面壁半個月,抄《女誡》二十遍,期間除了一天兩頓送飯以來,任何人不能出沒郭姨娘的屋子!”這也是孫媽媽昨兒個夜里教她的,說打不得罵不得,罰總罰得,餓總餓得罷?
說來也是三夫人自嫁給傅旭恒以來,日子過得太好了之故,以致她于整治妾室通房之事上,實在沒有多少經驗,因此才會把孫媽媽的話奉若神明。而孫媽媽的法子其實也不錯,高門大戶之家最注重的便是臉面,若是妻妾之間真鬧得太過,旁人也會看正房夫人的笑話兒,說她連個小妾都彈壓不住,還自掉身份的與其爭斗去,因此主母多是以不準吃飯,抄《女誡》之類的法子來懲治妾室。
關鍵就在于,郭宜寧與那些尋常妾室不同,她根本就沒想過要臉面,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反正自己自初六以后,便早就沒臉了,而別人的臉,干她什么事?她只要得到實惠,掙出體面,叫旁人欺負不了她就夠了!
因此聞得三夫人的話后,也不多說,只是在孫媽媽命兩個丫頭上前“請”她回屋去時,被二人一拉一拖,便“不小心”磕到了旁邊的六邊形花盆上,頓時磕破了一層油皮。
這下郭宜寧不干了,大叫一聲:“不過就是白勸了姐姐兩句,就命丫頭又是推又是打的,好歹我也是太后懿旨賜下的,姐姐就敢如此作踐,姐姐也太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了,是不是在姐姐眼里,就只有您自己,連太后娘娘尚且得靠邊兒?”便直挺挺的躺到地上,大聲嚎哭起來。
屋里眾人誰曾見過這樣的陣仗?別說三夫人,就連孫媽媽活了四十歲,也不曾見過還有誰會絲毫不顧忌顏面這般撒潑的,于是一時間都怔愣在了當場。
而地上郭宜寧見大家都被自己給鎮住了,哭的聲音便越發大了,“姐姐為尊為長,就算日日夜夜要將三爺留在正房,誰又敢齜牙的?妹妹也并不是為了三爺昨兒個夜里沒歇在我屋里才勸姐姐,而是為的三爺的身體,姐姐就這樣又打又罵的,正所謂打狗還要看主人,妹妹再卑賤再不好,到底是太后娘娘賜下的,豈能任姐姐想作踐就作踐?傳了出去,姐姐也不怕人說姐姐善妒、目無尊長嗎?”
她哭喊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惹得清溪塢一干婆子丫頭都在外面探頭探頭、交頭接耳的。
彼時孫媽媽已最先回過了神來,瞧得如此景象,忙板起臉走到門口將那么探頭探腦的婆子丫頭都罵退之后,方折回屋里語氣僵硬的對地上猶自哭個不住的郭宜寧道:“郭姨娘一大早便鬧得正房雞聲鵝斗的,成何體統?便是丫頭們不小心冒犯了姨娘,自有管事媽媽們教導責罰,姨娘何苦這般自己不尊重?傳了出去,也不怕人笑話兒?”
喝命旁邊仍沒回過神來的丫頭婆子們:“還不上前來將郭姨娘給扶起來呢!”
眾丫頭婆子早被方才郭宜寧那番做作給嚇怕了,聞得孫媽媽的話兒,都有些不敢上前。
郭宜寧倒也不要人扶,自己便坐了起來,卻并不站起來,仍坐在地上,哭向孫媽媽道:“媽媽說我不尊重不成體統,惹人笑話兒,媽媽也先看看自個兒!我不過白勸姐姐幾句,有錯兒嗎?姐姐罰我禁足,罰我抄《女誡》我也認,但丫頭們借扶我之際推我也是我的錯?我這頭上破了的油皮媽媽難道看不見?可憐我才進門一日,就弄出了一身的傷,若是時日一長,豈不是連命都要沒有了?連命都要沒有了,我還管那些體面尊重,管旁人笑話兒不笑話兒做什么?媽媽說這些話,才真正是笑話兒呢!”
說著便又大聲哭了起來。
“……夫人是知道孫媽媽那張嘴的,最是能說會道了,只怕府里就找不出幾個能說贏她的,可她卻一下子便被郭姨娘給頂得沒了話兒,郭姨娘可真真是太厲害了!”瓔珞一邊學著自己打聽來的消息給孔琉玥聽,一邊忍不住笑,“連孫媽媽都被郭姨娘說得沒了話兒,更何況旁人?于是都把頭低得都不能再低,既不敢上前勸,也不敢上前拉。三夫人看在眼里,越發惱怒,就命丫頭叫幾個小廝去,說就不信還治不了郭姨娘了!”
瓔珞說到這里,因話說得太快太急有些口渴,于是停了下來喝水。白書與藍琴幾個便忙急聲追問道:“后來呢?后來怎么樣了?”
瓔珞喝了水,笑道:“事情已經鬧成這樣了,孫媽媽如何還敢讓事情傳到外院去?那三夫人善妒媚寵、容不得人,不敬太后的名聲豈不是要傳到外院,甚至還要傳到府外去了?便又反過來勸三夫人大事化小。三夫人原是不肯聽的,不想在這個當口,三爺又使了人來問是怎么一回事,命三夫人大清早的別鬧得大家都不安生,又當眾賞了郭姨娘不少東西,還命三夫人立刻使人去給郭姨娘請大夫后,方將此事暫時給平了。孫媽媽還嚴令清溪塢的人不準將這事兒外傳,不過我瞧著,只怕這會子府里已有半數已上的人知道了!”
白書藍琴幾個聽了,便都扼腕道:“三爺干嘛要在那當口使人去問啊,就該任由郭姨娘再鬧一會兒的,看三夫人和孫媽媽能拿她怎么樣!”又笑道,“這郭姨娘才進門短短一日,已讓大家瞧了兩場好戲,府里以后的日子,怕是不會寂寞了!”言談神色間都滿滿是幸災樂禍。
孔琉玥看在眼里,就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幾個小蹄子,就巴不得清溪塢的房頂被掀翻了是不是?”
藍琴搶先笑著反問:“夫人難道就不希望看到?”
孔琉玥又豈會不希望看到?事實上,她巴不得三夫人被郭宜寧給氣死過去,兩個人將清溪塢給鬧得雞犬不寧,讓傅旭恒好生享一回“齊人之?!蹦?!
因笑嗔道:“知道你還問?”不過,她倒還真有點意外于郭宜寧的戰斗力,想不到當大家閨秀完全及不了格的郭宜寧,在潑婦這塊兒領域上,還挺有天分的,果然不愧她的出身,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接下來幾日,郭宜寧又跟三夫人爆發了幾次戰爭,雖然三夫人身份高身邊的下人也多還有孫媽媽這個得力干將,但架不住郭宜寧頂著“太后所賜”這枚免死金牌,而且她又破得開臉來鬧,根本不顧及自己的顏面更不顧及三夫人的顏面,幾次戰爭下來,都是以三夫人的失敗而告終,于是三夫人終于再無暇他顧,自然也就沒辦法再來找孔琉玥的麻煩了。
這樣又過了幾日,便到了二月二日,韓青瑤之兄韓青云成親的大喜日子。
伏威將軍府是早早便使人送了帖子來的,一份給傅城恒,一份給孔琉玥,邀請夫婦二人屆時一定光臨吃喜酒。
就算將軍府不給自己發帖子,孔琉玥也是要去的,事實上,她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好久了,真可用得上日盼夜盼來形容,以致二月一日晚上,她就已興奮得睡不著了。
與她的興奮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傅城恒的臭臉。
傅城恒只要一想到孔琉玥每次面對韓青瑤時的那股親熱勁兒,就淡定不起來,他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對韓青瑤那么親熱?兩個人的感情怎么會那么好?他真是恨不得將兩人徹底隔絕了,一輩子都不讓她們相見!
關鍵他又狠不下那個心來,說到底,他還是更希望看見孔琉玥開心,于是便只能自己抑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