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的葦花打著旋兒飄啊飄,散落在空氣裡,有點像是蒲公英,魚小滿坐在石頭上,勾著腳抱著膝,盯著層層疊疊起伏的葦桿出神。
魚小滿的披肩紗巾落在風裡,飄起又降下,像是曠野裡稻草人身上唯一舞動的飄帶。蒲公英在上面跳舞,又像是抖落的雪。
身影又定又疏離,和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那是一種白澤常年熟悉的氣氛,茫然,孤寂,冷落,又悽迷。
魚小滿此刻有一種情緒,只是那種情緒似乎和他無關。
然後白澤站在她身側盯著她,眸子有點冷,突然也覺得孤寂。
當然,他孤寂慣了,不應該真的對著誰抱有幻想,覺得擁抱他的人會是真的關心。
魚小滿無論何時都有點率性而爲,對他,對顧誠,對c。
率性或者只是因爲她根本不在乎。
好在他也寡淡,還沒有很相信和太在乎。
“剛剛我差點重傷了紀瀟黎?!濒~小滿說。
“不是有意的,何必在乎。”
白澤牽出一絲笑,摸摸她細軟的髮絲?!昂螞r她曾經傷害過你,十倍奉還,也不爲過。”
“她有危險,你最先趕到這裡,爲什麼要反而攬住的是我呢”魚小滿回頭看他,眼底有點點茫然。
他第一時間選擇攬住的是她,簡律辰卻責備她。
白澤注視著魚小滿深鹿一般的眸子,蹲了下去,指腹輕輕拂了拂她的臉,回答很溫柔,又很冷漠:
“因爲別人的死活,我不在乎?!?
“所以你在乎我嗎”魚小滿輕聲問。
“嗯?!?
“真的在乎嗎”
對不起,他也寡淡,因爲害怕失去,所以不敢對人太在乎。
然後魚小滿笑了,把他輕輕抱進懷裡。
像是最開始她們見面的那種溫暖的抱法,把他的頭擱在她肩膀上彷彿他還是那個病弱的脆弱的精緻的拉著九連環的病弱青年?!爸x謝。”
她在他耳邊說,聲音帶著瞭然和安慰,“沒關係,在我還不夠愛你的時候,同等的,你也可以不用太在乎?!?
“你會拋棄我嗎”白澤靜靜地問。
別人這種時候預想到的是進一步發展,他感受到的卻是遠離。
魚小滿沒正面回答她,也只是在他耳邊淡淡笑了笑。“你會相信我嗎”
不會,他不會相信任何人。
沒過多久顧誠他們就回來了,看樣子沒怎麼玩得盡興,顧誠有些陰鬱地看著岸上兩個聊得有些愉快,對此行效果有些漠不關心的人,恨得有點牙癢癢。
不管怎樣,浪費了點時間,c興致不高地說上午時間不早,就先到這兒吧,於是一干人又巴巴跟在後面,集體看臉色行事。
天氣有點悶,果真像要下雨,下午到晚上看樣子是沒事了。白澤和魚小滿都有點不太想理會顧誠,顧誠和c有一搭沒一搭地搭著話,他們就在一邊談論著度假村哪裡有好玩的地點。
“這邊的面積有些廣袤,還居住著很多常年住在裡面的居民,雖然要進行二次投資,捨棄很多從前的佈局,建立更加有體系的度假地段和玩樂項目,但它本身的一些自然風光,還是很有名的?!?
“比如今天的這個生態湖”
魚小滿問,隨即張開雙臂,讚許地吸進一大口空氣,“這邊的水質保持得還是很清亮的,空氣也新鮮。”
“嗯長河落日是看不到了,但是平湖落日,還是很瑰麗的。太陽變成很大的一輪,慢慢浸入水裡,湖面全被映得金紅,水面上的天空是橘紅色的,雲氣在上面奔騰,有點像火燒雲。”
白澤說話的時候描述總是很動聽,和他的聲音一樣,帶著很大的吸引力?!斑@裡湖區面積很大,旺季的時候,看落日的人很多。夜裡或者明後兩天可能要下雨,怎麼樣,要不要抓住機會,今天和我一起瞧瞧”
說得魚小滿面露神往了,白澤俏皮地衝她眨眨狐貍眼,滿是引誘。
“黃昏嗎”
魚小滿想了想,文藝女青年的細胞噌噌然爆發,從前握著畫筆的手又癢了,“這麼說著,我又想畫板寫生了哎在哪看日落比較好”
“高處?!?
白澤回答,神秘地衝她笑,“我知道這裡有一棟五十二層,一百五十米高的居民樓,視角很好,太陽落山的時間會變長一些。”
一百五十米高的樓頂
“有圍欄麼”魚小滿吞了口口水,“我恐高不是那種恐高癥,但就是恐、恐高。有圍欄就安心的那種。”
“應該有的吧,最近那邊有小部分地方在改造動工不過沒關係,我在呢,我們不往邊沿去?!卑诐砂参康?。
“好吧,那就這麼定了?!?
魚小滿擡起自己的手作怪,一臉的無奈:“你看你看,誰讓它一聽到美景寫生,就激動得顫抖了呢”
一邊的顧誠聞言,不動聲色地挑挑眉毛,鬱結的眼底,不期劃過一絲陰鷙。
魚小滿回到住處,午餐也沒和大家一起去吃,窩在房間吃了幾塊乾巴巴的餅乾,喝了點蘇打水。
窗戶外面,擡眼就能看到客棧開滿茉莉的中庭和對面。對面的窗戶和房間門緊閉著,外面的藤桌藤椅上也沒人。
是走了嗎
因爲看到她其實也那麼不善良,那麼不知輕重地對待紀瀟黎,並且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她和白澤在一起終於對她大失所望,然後走了嗎
見鬼,走了豈不正好,她爲毛要悵然若失一上午像個神經病一樣失魂落魄
魚小滿有點煩悶地關上窗戶,重新戴上耳機趴在桌前聽歌,沉下眸子,不再想。
過一會兒,她心情靜下來,便摘下耳機,打開隨行的文件資料,查看起整個度假村的區域劃分板塊圖來。
找到白澤和她說的那棟建築,查看了一下房屋構造,原來是個高級辦公住宅樓。
有兩棟,相隔百十來米的樣子,都是高檔的落地窗,兩面玻璃幕牆正向相對,而且少有的高。
“難怪白澤說這裡看落日好看。”
魚小滿想象了一下,整棟樓就像一面巨大的鏡子,黃昏的太陽的金輝全部照射在自己腳下的鏡子上,然後從對面的大樓背光的鏡面反射回來,兩棟建築之間全是金光,會是一片金燦燦又亮堂堂的模樣。
太炫了,太炫了那種場面她都不一定畫得出來啊哦多尅
魚小滿又出了門,打開地圖找了找最近的度假村超市,買了點畫紙畫板和顏料。
說起來最近其實也不近,畢竟客棧的便利店沒有這玩意兒,魚小滿出去一趟回來足足用了半個來小時。
回來時候天空居然飄起了點雨,她把白紙卷好放到畫板下,頂著畫板一路低著頭往回跑。
然後還是撞到了人,顏料筆散了一地。
魚小滿剛要說“對不起”,拿開畫板擡頭看撞到的人,眸子閃了一下又滅,要說的字眼寂靜下去,收回眸子,蹲下去就開始撿顏料筆。
原來沒走。
顏料筆就散落在簡律辰腳邊,黑亮的鞋面上粘著幾滴雨水,有點空蕩的靜默。
天氣也有點鴨卵青,這樣魚小滿想起她原來高中時期,揹著畫板在雨裡故意撞到他的樣子。但是很顯然,這次他像是故意堵的。
場景總是如此相似,只是緣分深淺濃淡,年歲走馬更迭,看起來更像是物是人非。
“上午去哪裡玩了”
頭頂的男人蹲下來,陪著她一起撿顏料筆,問。
“湖邊,沒玩。”
魚小滿沒看他,快速地將筆丟進顏料盒,聲音缺乏起伏地回答。筆頭和筆尾都沒擺好,很胡亂。
“好樣的。你就乖乖呆著,不要到處瞎跑?!?
他沉默一下,說。
“腳?!?
魚小滿擡手抽著他腳下一支筆桿的半截身子,面無表情。
簡律辰聞言低頭,看著那支被自己踩了的畫筆。藍色,魚小滿最喜歡的顏色。
“我上午拉住紀瀟黎,沒有維護你,你是不是生氣了”簡律辰問她,腳沒鬆開。
“生氣”
魚小滿頓一秒,擡起頭繼續面無表情地直視他:“以什麼理由”
簡律辰不置可否,把手裡的幾支筆也放進她的筆盒,把另外幾支被她仍的東倒西歪的筆也一一擺好,紓氣道:
“彆扭?!?
是說她的筆盒還是她的心理呢
魚小滿冷哼一聲,用力一抽,把那支藍色筆拽出來,也丟入筆盒。啪嗒合上,霍然起身。“你肯定想多了。”
卷在外面的白紙已經染上了雨點,被暈染溼了一點點,魚小滿重新提起畫板,快步離去。
走了兩步又被簡律辰拉著飄起的紗巾拽回來,從後面拉的,活像拉個吊死鬼。
“我上午不是在兇你?!?
簡律辰的聲音柔得像是粘在他髮梢上極其細膩的細小雨珠,透淨得像雨裡發光的星星?!凹o瀟黎脾氣暴躁,你和她鬧什麼呢”
難得一見的是簡律辰居然像是來解釋的,還是脾氣很好很好的柔聲解釋,雖然行爲上不是那麼的溫柔質輕
“就算是鬧了吧,她沒腦子,魚小滿,你也一定要知道輕重。因爲你和她不一樣?!?
魚小滿被一道披肩紗巾纏著脖子面色猙獰著吧,他還在一邊慢條斯理地給她解釋像是道歉。這簡直是
“放開我”
簡律辰聞聲及時地放開她,魚小滿掙扎了兩下就重獲了自由,捂著脖子狠命冷冷瞪他:
“簡律辰,我管你兇不兇我反正有人維護我?!?
提到白澤,簡律辰於是皺起明顯不悅的眉頭。
硬梗。
簡律辰爲她正名吧,她非要把自己抹黑:
“我就是不知輕重,你是沒看到我和她沒什麼不一樣,紀瀟黎沒腦子,我怎麼就不能橫行了”
她心裡確實彆扭,確實不舒服,確實很在意,也確實死倔著不想認錯。
所有一切都是在掩蓋她當時的委屈和酸意。
“白澤可以除了我,哪個女人也不在乎。就算我錯了,他也願意陪著我錯,你能嗎”
魚小滿問了一個很情緒化的問題,同時故意刺激著簡律辰?!澳悴荒?,就不要再說你有多愛我。簡律辰,我要和會寵我的男人在一起,不是兇我的”
真棒,魚小滿又找到一條新的邏輯來推開他了:不夠愛我的話,你離我離得遠遠的
“聽起來就像你如果喝酒,你就只愛陪你一起發瘋喝酒的男人一樣?!?
簡律辰面不改色,仍舊皺著好看的眉頭,只是神情有點費解和嘲弄在裡面,他聲音平靜:
“可惜了魚小滿,那個陪你喝醉的男人,永遠無法在你醉酒後送你回家。”
魚小滿被他認真的目光逼仄得有點難堪,她想不理會他轉身就走。他卻不依,伸手把她拽回面前,俯下身子面抵面,更加認真地,朝她一字一頓:
“魚小滿,我承認我不是白澤,我也永遠不會成爲他。我也可以寵你,但是,絕對不會慣著你。”
他目光筆直地望著她,裡面充斥著一股溫柔的強硬。更要命的是,這人用一種活脫脫的、家庭教育的模樣對她說:
“不好的事情,就不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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